老鸨见棠梨态度坚决,虽有些不痛快,但摸着到手的银子还是松了口:“小公子的心意我算瞧明白了。万姑姑的住处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院墙外头围着的可都是江湖好手,这些年想见她的人没一个能近身的。”
她压低嗓子往前凑了凑:“您别看我在这行当混了多年,可自打六年前万姑姑住进咱这百花楼,我也就隔着窗户听过两回响动。这还是早年间后院没扩建,她暂住在东厢房的时候。如今她独门独院住着,光是守门的护卫都能把寻常人吓破胆。”
棠梨刚要道谢离开,老鸨突然拽住她衣袖,眼角眉梢都带着过来人的精明:“奴家再多嘴一句,小公子这趟怕不是来寻乐子的。万姑姑那头的水深得很,您这细胳膊细腿的……奴家言尽于此,小公子好自为之吧。”说完,又对棠梨抛了个媚眼,帕子掩着嘴轻笑两声,扭着腰肢出了房门。
棠梨摸到后院才惊觉,这百花楼竟是个套着院落的迷阵。连穿过两重月洞门,老鸨说的“微雨院”终于现了真容。朱红院门悬着两盏红纱灯笼,夜风里晃得人影幢幢,两个虎背熊腰的带刀护卫像门神似的杵在两侧。院内传来悠扬的叮咚琴声。
棠梨不急着靠近院子,先在外围晃了一圈,观察微雨院的布局,寻找等会得手时的撤退路径。
待心里有了数,她摸近了微雨院,提气纵身掠上了院墙。左边护卫“唰”地拔刀:“有东西过去了!”但棠梨已似春燕点水,早已掠过,轻飘飘落进了院中大树的阴影里。
右边护卫眯着眼张望了半天,啐道:“见天儿疑神疑鬼的,哪有鬼影子?”左边那个不甘心地转了两圈,收刀嘟囔:“可能是野猫路过。”
枝叶间的棠梨屏息辨了辨琴声方位,真像只猫似的窜下树。顺着游廊摸到西厢房,透过半开的菱花窗,见个二十多岁的艳色女子正在抚琴。烛光照在她那张脸上,棠梨心头猛地一跳——这张脸,怎么像是在哪儿见过?她在记忆中过了一遍,没有想起来,只得作罢,又凝神观察屋内情况。
时值盛夏酷暑,窗边几案上搁着两只冰鉴。棠梨暗忖能有这般用度的必是万姑姑无疑了,当即纵身翻进窗棂,轻盈落在抚琴女子身侧。琴声戛然而止,女子惊惶起身后退两步。
“万姑姑,久仰。”棠梨压低嗓音。
“你是何人?找我何事?为何擅闯?”女子背脊抵上琴台,素手紧攥着衣袖。
棠梨确认了此人身份,手指疾出,指尖点中她三处大穴。万姑姑刚要呼救便觉浑身酸软,喉头如堵棉絮,只能瞪大双眼望着这个面容俊美的少年。
肩头刚扛起人,脑后忽有劲风袭来。棠梨旋身错步,左掌挟风劈向身后,堪堪避过刺向后心的剑锋。偷袭者右臂被掌风扫中,当即换左手格挡卸力,右手长剑寒光连闪,两记杀招直取棠梨咽喉与心口。
屋内还藏着高手!棠梨只得先将人撂下,反手抽出傅廷所赠的短剑。正好第三剑已迎面刺来,她猛然仰身下腰,左手撑地借力滑步近身,她用的是短剑,贴身打斗才有优势。手中短剑立时如银蛇吐信扫向对方下盘。
那人腾身后跃,剑锋顺势劈空斩落。棠梨贴地滚出丈余,趁对方追击之际倏然跃起,欺入剑势难及的死角。短刃寒芒暴起,向对方胸口、胁下、手腕点刺,又准又狠,三剑连刺,剑尖破空声如裂帛。
长剑仓促回防时已慢了半拍,手腕间骤然绽开一道血线。棠梨趁势旋身突刺,短剑直贯他腰眼。那人闷哼一声以剑拄地,竟强提真气凌空翻跃,剑锋化作银虹对准棠梨头顶砍下。
棠梨侧身疾闪,反手剑锋倒挑,直截敌人手腕。只听“哐当”一声,那人长剑伴着半截断腕飞落,还来不及惨叫,短剑已没入它心口三寸,他瞪着一双眼珠子抽搐了几下没了生息。
棠梨抽出短剑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血迹,扛起地上万姑姑,脚还没踏出房门,忽听院门轰然洞开,十几名持刀壮汉鱼贯而入,显然是方才打斗声惊动了守卫。
棠梨心头一沉,那要命的脱力感竟在此刻涌上来,脚步已有些虚浮。她瞥见案头摆着个棋盘,快速抄了一把棋子攥在掌心,扛着人冲了出去。
院中壮汉们举着大刀,潮水般涌了过来。棠梨左掌拍飞首当其冲的汉子,右手甩出一把棋子如天女散花。灌注了内力的黑白棋子破空激射,登时有七八个人捂住眼鼻哀嚎着倒地。棠梨足尖点地,踏着人缝掠向院墙。
“拦住他!绝不可让此人出了百花楼!”一道厉喝声里箭矢破空,直射棠梨后心。她听声辨位,头也不回反手一捞,攥住直取后心的狼牙箭。她不敢停歇,提气带着人往外奔,耳畔箭啸不绝,她咬牙扯下万姑姑的素纱外袍旋身一抖,布帛翻卷间兜住了三四支冷箭。
眩晕感愈发汹涌,棠梨心里暗暗发紧,突然,后肩炸开剧痛。她喉间闷哼一声,箭镞入肉的撕裂感让她眼前发黑,仍强提真气跃上院墙,出了百花楼后院,到了街上。落地时青石板上洒下斑斑血痕。
她感觉自己的后肩火灼般地疼痛,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想是已被血浸透了。
百花楼后院墙外的这条街,街道狭窄,巷子幽深,两侧民宅门户紧闭,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烛光从窗纸渗出。棠梨辨了辨方位正要往县衙奔,却听到追兵脚步声已迫近了巷口。正觉气力将竭,暗道今日凶多吉少时,忽见几道黑影从街角掠出,与追兵缠斗作一团。
破风声自脑后袭来,棠梨昏沉中不及闪避。电光石火间,一道玄色身影横挡在她身后,长剑振起,金铁交鸣声响,暗袭来的羽箭应声断作两截。
“傅廷,你来了……”棠梨回眸望着来人轮廓模糊的面容,唇角刚绽开笑意便觉得天旋地转。肩头万姑姑重重落地,自己也如断了线的纸鸢般倾倒。
“阿梨!”傅廷眼见那惨白笑靥,肝胆俱裂。飞身接住跌落的身躯,掌心触及到了她后背的温热粘腻,垂眸一看,只见半截箭杆没入了她左肩,猩红正顺着箭翎往下淌。怀中人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