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启华停下步子,目光瞥了一眼顾盼和苏樾,言语温和:“京城繁荣,你可带着你的朋友游玩一番。”
箫钰一愣,没想到箫启华会注意到他身边的人。
顾盼连忙低眉顺目的朝箫启华行了个礼,“问侯爷安。”
箫启华点头笑着扶她起来,“我儿性子独来独往,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侯爷说的哪里话,小侯爷体贴周到,很会照顾人的。”顾盼微微一笑,瞄了一眼箫钰,朝他眨了眨眼睛。
箫启华自然察觉到箫钰待她的不同之处,再听她这么说,深深的看了一眼箫钰,便哈哈一笑去了自己的院子。
箫钰面颊绯红,不知是饮酒的缘故,还是因为顾盼,他跟在侍女身后前往自己的院子。
顾盼跟在他的身后,苏樾正想跟他们一起,却被涯乌拉着同卫礼等人饮酒去了。
当夜,京城的月色很美,月光洒在他们身上,顾盼怔怔得望着箫钰宽大的背影出神,也就短短几月的功夫,从瘦弱的少年长成大高个了。
果然武术生的体态就是比寻常人更好一些,顾盼不免啧啧出声。
“傻站在那儿做什么?”箫钰走进月门,见她依然傻傻的立在远处没有跟上,便出声唤她。
顾盼连忙跟上去,她走在他的身后兴冲冲的说:“箫钰,你家可真大。”
箫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听她的声音在耳边飘来飘去,他心不在焉的到了院子里,侍女已为他们铺好了床榻,准备好了沐浴更衣的物品。
“姑娘,请随奴婢移步到偏院。”一名侍女对顾盼说道。
箫钰站在门口顿了顿,见顾盼同那侍女离开的背影,他眼神中带了几分眷恋,正要回房时,顾盼忽然喊他:“箫钰,明日一早咱们出去玩!”
一旁的侍女都微微一愣,这姑娘怎的直呼小侯爷的名讳,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箫钰见她满脸笑容,点了点头回了屋里。
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他,在九岐山她叫她箫钰他已是觉得奇怪,自己不曾与她道别,更未说明自己的身世,而她恍若早就知道一切一般。
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否此前的举动都只是为了谄媚讨好自己而刻意演戏?
顾盼啊顾盼,我到底该如何对你才好?
侯府合院。
苏樾没想到骧平侯府的暗卫竟然有一处独属于自己的院落,还能在里头饮酒作乐。
刚当年他被强制送入凤阳王府保护蒋氏,蒋氏对下人苛刻,府中下人多数都是被折磨致死的,他因相貌有损而没能入得了她的眼,也因此躲过一劫。
他那时连属于自己的睡眠时间都很少,更遑论与其他暗卫一起喝酒了,有道是人比人气死人,大概就是他如今的心情了吧!
“你叫……苏樾,和那顾盼姑娘是什么关系?”卫礼已经有些醉了,拉着苏樾的手开始八卦。
“就是朋友。”苏樾回答,他是典型的千杯不倒,这点儿酒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回头瞥了一眼涯乌,问他:“他们都是箫家暗卫的老人了,怎么就你一个新来的?”
涯乌喝了不少酒,壮实的身躯将坐在他身旁的苏樾衬托的十分纤细,他自顾自的饮酒,并不回答苏樾的问题。
苏樾恼火的看着他,说道:“喂,问你话呢!”
涯乌从一旁拿了一只酒坛给他,“你把这酒喝了,我便告诉你。”
面对涯乌的挑衅,苏樾站起来,瞄了一眼桌上的酒坛,一脚踩在凳子上说道:“就这么一坛酒,喝就喝,谁怕谁呀!”
他拿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的饮起酒来,三两下将那坛陈年烈酒喝了个精光,他放下酒坛子还不忘夸一句:“好酒!”
涯乌瞥见他将酒喝光了,豪迈的站起身来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说道:“好小子,够意思!”
苏樾打了个酒嗝,问他:“现在能说了吗?”
涯乌嘿嘿一笑,说道:“我是被主子新买回来的,自然于卫礼他们不同。”
“小侯爷说过,一视同仁!”卫礼忽然从桌上爬起来,看着眼前的俩人,囫囵说了一句,又重新趴下。
“我原是边境的流民,被人伢子买到了黑市叫卖,像我这等粗鄙之人原也是不受人待见的,那些人伢子见我卖不出去,想屠了我的心肝去卖,是主子一眼看中我,买下了我。”涯乌像是在陈述一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嘿嘿一笑,说道:“我见识过你的功夫,出自惘阳一派,惘阳的杀手个个心狠手辣,狠毒无情,你竟跟在那位顾姑娘身后,我属实有些愕然。”
“怎么?不行?”苏樾不快的瞪了他一眼。
涯乌连连摆手,“顾姑娘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我只是奇怪,你跟在她身边难道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
此话一出,苏樾手里的剑光一闪,他同涯乌在院子里斗起武来,院里的暗卫只以为他们是比试,一个个坐在台阶上去看他们如何出招。
“你说你被人伢子售卖,可你武功高强,普通人伢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撒谎!”
“顾姑娘视你为朋友,而你在她身侧居心叵测,究竟是何用意?”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来插嘴吗?”
“我是轮不到,但你若敢伤害我主子的朋友,我涯乌第一个不答应!”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身上的功法不断,涯乌的大锤与苏樾的剑刃劈在一处,苏樾瞪着他,冷声说道:“谁敢伤害顾盼,我也是第一个不答应!”
“好好好!”院子里的暗卫鼓掌称好。
涯乌和苏樾这才收了各自的武器,又坐回桌边。
苏樾静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昏脑胀,望着眼前的卫礼竟生出无数个卫礼来。
“苏樾?”卫礼见他望着自己呆坐着,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就见他啪的一声栽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涯乌哼了一声,面上看不出来喜怒骂,“还以为是个能喝的,没想到也这般不中用!”
卫礼无言,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还以为都跟你似的?”
涯乌给自己酒杯中续满酒,一饮而尽。
世人皆对南朝边境那块沙邑之地的人心生畏惧,对他们这种天生怪力又长相野蛮的人心存偏见,认为他们是天生的怪物。因此沙邑人并不受人待见,生出来的孩子一旦走出沙邑地界,便会被嘲笑,被排挤,被讨厌。
他生来没有父母亲人,有幸碰到沙洲庙塔的老和尚收养,教他功夫,教他读书识字。可好景不长,老和尚被人杀死,庙塔被毁,他因此毁了面容到了中原地界。
他被人伢子抓住,用铁链扎穿手脚被锁在笼子里。他们管饭,不会饿死,卖不出去便帮着做杂活苦役,每每行动,手脚的疼痛便愈发强烈,可他能忍。他想,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活着就行。
直到有一次那群人伢子将抓来的女子关进笼子里,女子见了他一开始是害怕,相处了一日后,她对他的恐惧减少,随即问他:“叫什么名字?”
“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我爹娘死了,我没钱给他们下葬,因此想用自己卖个好价钱供养弟弟妹妹。”
“大高个,不会说话?”
“这些人都不是好人,你应该要逃出去的!”
女子一直同他说话,仿佛只是为了想倾诉内心的害怕。
涯乌一直躲在暗处,他不敢看她,老和尚说过,走出沙邑,其他人都会将他们当成怪物。他怕吓到她。
眼前的女子那般弱小,仿佛自己一条胳膊就能把他拍碎了。
那天夜里,那群人伢子欲对她不轨,女子直呼救命,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生命的不公,想去救她,却被铁链束缚,他无力挣脱,后来他才知道他每日吃的饭菜中都被下了软筋散。
那女子的哭喊声他至今难忘,他不懂什么是贞洁,也不懂那女子为何会在第二日撞死在屋里,他不懂那群提起裤子笑的猥琐的男人是因为什么而得意,可他恍惚间有了怒气,他想杀了他们。
后来遇到箫钰,他同卫礼等人出现在黑市中,他一眼就看中了自己,并向人伢子买他。
那日面对人伢子的故意抬价,和言语中对人奴的讥讽,人命的轻视,箫钰命手下将那群人一一捆了送去闻渠署,又将人伢子抓来的人都给放了。
他也因此知道,闻渠署有十八层地狱之名,只进不出,人在那儿服役,受罚,直至被折磨死。
箫钰给他斩断那束缚手脚上铁链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什么是希望。他带自己回府治疗,给他身份,又给了自己体面,他头一次知道,什么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