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大会过后,聂胜琼红的发紫,身价水涨船高。众多恩客为这位“寒烟阁”梳拢竞相开价,某个土豪竟然愿出千金以谋头夜。奇怪的是,她却愈发低调起来,自那后再未出现在公众场合,伤似人间蒸发。千金市骨也好,物以稀为贵也罢,色艺双绝的聂大家摆出了一副退隐江湖的姿态,直叫一干垂涎美色之辈抓耳挠腮,徒呼奈何。
直至清明节后,两驾马车出金陵南下,有那眼尖的人见得其中一辆马车车厢窗帘处露出一张清丽娇靥,不着妆饰,清新素雅,正是销声匿迹多时的聂胜琼。另一辆马车车把式边上坐着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却是王大相公的孙子、近来声名鹊起的王棣。
王棣与聂胜琼?这二人结伴出行,却是何故?
数日后,一则消息不胫而走:正处于“青楼事业”巅峰期的聂胜琼自赎其身,入半山园为琴师。
琴师?掩耳盗铃罢了,根由一定是落在王棣身上。
这消息被确认过后,一干“有心人”捶胸顿足,那叫一个恨啊,纷纷暗骂“一对狗男女”。也只敢暗骂,半山园王家可得罪不起。
话说回来,乐见其成的也大有人在,才子佳人嘛,与鲜花牛粪、肥猪白菜不挨边,可引为佳话。这年头,纳青楼女子为妾蔚为流行,最有名的便是东坡居士……
只是,王棣年仅十六岁,纳妾是不是早了些?
反正琴师之说是没人信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而作为当事人的王棣表示很委屈。
花季少年嘛,青春飞扬,某方面的事当然不会有心无力。更何况,这些年他随着老卒忠伯苦练拳脚枪棒,不惜力气打磨身子骨,远比普通同龄人更为强健,每日晨起少不了好一番蠢蠢欲动。
只是,他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不至于靠下半身思考主宰。男欢女爱这种事,若是单纯为了解决生理问题,偶尔放荡倒也无可厚非,但终究还是基于感情更水到渠成,也更身心愉悦。
聂胜琼,放在后世,绝对是超级实力偶像女神般的存在,要说对她没有丝毫觊觎之心,那是自欺欺人的假正经。但是,感情的培养总需时日接触,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对于聂胜琼的“自荐枕席”,他并没有受宠若惊,反而有些抵触,好奇怪的心理。
反倒是老夫人对聂胜琼宠信有加,二话不说便作主让她进了半山园。
上了年纪的老人大抵都好热闹,聂胜琼善使乐器,早前数度登门拜访,便得了老夫人欢心,此次赎身从良,走的便是老夫人的路子。王家阖府上下无有不晓聂胜琼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一来三郎有美妾自荐无伤大雅,二来此女颇得老太太法眼,便俱持欢迎态度。
而长辈们因了此事,便又暗暗揣度起了该为三郎觅亲之事,否则未婚先纳妾,万一珠胎暗结,日后的正室进门,颜面上需不好看了。
这些事,王棣无从知晓。十六岁呢,谈婚论嫁忒早了些。
但聂胜琼终究是入了半山园,也算是“傍”上了王家,更是光明正大的制造与王棣相遇、相处的机会。头痛倒不至于,女追男隔层纱,被一个美女爱慕着,约莫是可以嘚瑟嘚瑟的,只是被动的感觉不太美妙,不是他喜好的风格。
也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花魁大会后的日子较为平静,这期间最大的新闻便是宋夏画界。
宋元佑五年、辽大安六年、夏天仪治平四年,二月,经宋夏二国多次磋商,夏人以永乐陷没吏士百四十九人归宋,宋以米脂、葭芦、浮图、四砦还夏。并委官画定疆界。
宋、辽、夏,打打停停,时战时和,彼此制约,三足鼎立,眼下算是平稳期,各方都恰到好处地释放出了善意。
王安礼离任江宁知府前,与王棣等后辈作了一番深谈,大抵是督促读书、谨慎低调为人处世的戒训言辞。另外,他还有意无意地点出了梁启伏等人的身份。
原来,梁氏兄妹正是西夏权臣梁乞逋的子女,姑母乃是执政掌权的小梁太后。宋夏商谈画界,梁氏兄妹仰慕宋国风土,乃随使团入宋,并在金陵逗留。
这便难怪梁启伏那厮一副盛气凌人的作派了,豪门子弟嘛,眼高于顶。梁于飞倒是温婉若江南女子,没有西北人士的凛冽。
嗯,梁于飞离开金陵时还曾到半山园拜访王棣,只说是有数面之缘的友人。那日王棣有事外出,完美错过。
这小妞,有点意思。
两国画界,算是和平期间的要事。王棣却更关心另一件事:是年三月,女真贡于辽。
狼来了,凶悍勇猛的女真人终于踏上了历史舞台,并必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贡于辽”,只是蛰伏壮大前的隐忍,是秣马厉兵,是磨刀霍霍。
可是,除了他王棣,没有人会意识到女真人会给宋国带来怎样的伤害。
这样的感觉很扎心,却只能独自承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一年,大文豪、大改革家、大相公王安石去世近四年,玩珠峰上的王氏陵墓打理的干净整洁。王家祖孙三辈悉数到场为宗亲先祖祭奠。
香烟袅袅中,王棣神情肃穆。悲伤自是有的,毕竟与王安石相处十余年,祖父的慈爱仍历历在目。抛却对历史名人的敬仰尊崇不说,单是这份醇厚的舐犊之情便足以感恩记存。
他倒是知晓后世对王安石的评价,或褒或贬,不一而足——
后世另一位改革家、维新变法的领袖梁启超,如是评价王安石:“其德量汪然如千顷之陂,其气节岳然若万仞之壁,其学术集九流之粹,其文章起八代之衰。”
可在这往后的百多年,王安石可没有这么好的名声,在《宋史》之中,他还被列入奸臣传中。而南宋则更甚,直接把北宋灭亡的原因也归结到了王安石的头上,若是单看宋史的话,恐怕王安石就会取代秦桧,成为宋朝的头号大奸臣了。
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王安石的变法,变法初期,宋朝到处都是哀鸿遍野,饥民流亡各地,这也难怪朝中的有识之士对王安石如此不屑,会被当时的人称为“大奸臣”。是有“昔王安石当国,惟以破坏祖宗法度为事,每于言路,多置私人,持宠养交,寖成大弊”、“惟王莽、王安石、贾似道三人力任为必可行,而皆以扰民致乱”、“除异己之人,着《三经》之说以取士,天下靡然雷同,陵夷至于大乱”、“国家一统之业,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等诸多批判之言。
不过,宋元以后,包括与朱熹同时代的大儒陆九渊,以及元代的吴澄、虞集,明代的陈汝锜、章衮,清代的颜元、李绂、蔡上翔等,不断有学者有意识地为王安石辩诬、翻案。
而共和国创建人“可谓有专门之学者矣,而卒以败者,无通识,并不周知社会之故,而行不适之策也”的评价可谓是切实中肯、不偏不倚。
总之,后世对王安石(变法)评价不一,赞颂、贬恶皆有,所谓“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但终究没有统一的论断。
但仅王棣一家之言,王安石的变法之举动机是极好的,只是实施过程中损害了既得利益阶层的利益,是动了好大一盘奶酪,自然招来了唾骂及激烈反对。变法失败,很是正常。王安石,只是在不对的时间做了对的事情。其人其事,足以载入史册为后人称颂。
只是,就时下而言,新政尽废,王相公终究要被清算,若依着原本的历史轨迹,靖康元年,高宗把“国事失图”由蔡京上溯至王安石及其新法,乃追夺王爵,毁去配享的画像,降王安石从祀于庙廷。
及至元清,王安石一直被多方贬低,“然其(王安石)为人,质虽清介而器本偏狭,志虽高远而学实凡近。……今谓安石之学,独有得于刑名度数,而道德性命则为有所不足……夫以佛老之言为妙道,而谓礼法事变为粗迹,此正王氏之深蔽”这样的评价,是为主流之声。
不论公私,王棣是不愿操劳奔波、为国为民的王安石落得如此身后事。或许,他可以有所作为,为乃祖正名。
王安石陵墓前的此番心理历程,外人是无从知晓的,只是王棣给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之一。
当然,很难,尽力去做吧。
清明节过后的南行,是应邀之旅,目的地是杭州。
去岁,苏轼任龙图阁学士、知杭州。
数年前,王安石与苏轼相会于蒋山,一笑泯恩仇,因政见不同造成的隙怨烟消云散。
那期间,苏轼惜王棣之才,结下善缘。其后王棣多有书信予东坡居士请教学问,苏东坡不吝提点。二人仿若忘年交。
苏轼任杭州知州,便邀王棣前往作客。
王棣自是欣然应允,得大文豪另眼相看,是件幸事。而那二位年龄相仿的友人,姑姑与过儿,经年未见,甚为想念,正好再度相聚。
至于聂胜琼,倒是很不客气、死乞白赖的要随行。她并非王家仆从,来去自由,只能由得她。
杭州嘛,前世去过数回,不知如今是何光景,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