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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科幻小说 > 说书人:讲述小故事 > 第21章 汉明帝:刘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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捭阖者,道之大化,说之变也。必豫审其变化,吉凶大命系焉。口者,心之门户也;心者,神之主也。志意、喜欲、思虑、智谋,皆由门户出人,故关之以捭阖,制之以出人”。

译:捭阖之道是阴阳变化之道的演化,是游说他人随机应变的关键。必须事先考察并弄清这些变化,事情的吉凶和人们的命运密切相关。口,是心意出入的门户。心灵,是精神的居所。意志、欲望、思想和计谋都要通过口这一门户传达出来。所以,口是捭阖之道的关键,要能控制自己的言辞。

一、生于乱世,长于忧患(公元28年-43年)

建武四年(公元28年),我降生于河北邯郸的行军帐中。母亲阴丽华曾说,那夜营外马蹄声如雷,父亲刘秀正与彭宠残部鏖战于蓟城。她将我裹在染血的战袍里,轻哼楚地民谣:“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帐外忽有流矢破空,穿透牛皮帐顶,钉在离我襁褓三寸的木柱上。后来父亲笑谈:“此子命硬,未出襁褓已历刀兵。”

建武六年(30年),父亲初定天下,却不敢将三岁的我养在洛阳宫中。我被安置在偃师县一处豪族旧宅,乳母是陇右战俘,护卫乃更始旧部。记得五岁那年的上巳节,城郊突发民乱,老仆背着我藏进地窖三日。黑暗中,我摸到窖壁刻满前朝刑徒的绝命诗:“生不逢尧舜,负薪老空山。”那些歪斜的刻痕,成了我最早识得的文字。

七岁封东海公,父亲派大儒桓荣教我《尚书》。某日读至《牧誓》,我忽问:“武王伐纣,何不待其自毙?”桓荣愕然,父亲闻之却大笑:“此儿知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建武十五年(39年),随父巡视南阳,见田间竖着度田木桩,豪强却在界碑下埋金行贿。我以马鞭指地:“此土可量,人心难测。”父亲目露精光,次年便掀起“度田案”,诛杀十余郡守——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帝王心术的凛冽。

建武十九年(43年),太子刘强被废那夜,我在濯龙池畔遇见这位长兄。他披发跣足,将一枚玉珏塞入我手:“阳弟(刘庄原名刘阳),此物乃父皇赐我十岁生辰之礼,今日归你。”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要延伸到洛阳城外那座冷清的东海王邸。三日后,我跪接太子玺绶时,掌心仍攥着那枚带血的玉珏——原来兄长早已咬破指尖,在珏内刻下“慎”字。

成为太子的第一个冬天,父亲命我监审楚王刘英谋反案。案卷记载刘英私制“赤符天命图”,我却发现帛画颜料乃交趾朱砂——此物去年方入贡,而刘英封地远在彭城。父亲闻言掷笔叹道:“有人要借你的刀。”最终以“查无实据”结案,但暗派执金吾翦除楚王党羽。那夜我在东宫独坐至天明,将案卷投入火盆,看灰烬如黑蝶纷飞——原来储君的第一课,是学会在光明与阴影间行走。

二、储位更迭:刀锋上的太子(43年-57年)

建武十九年(43年)十月丙申夜,我跪在南宫玉阶前,看着长兄刘强的太子玺绶被收回。他转身时,腰间佩玉撞在石阶上,裂成两半。我拾起残玉,触到温热的血痕——原来他指尖早已掐破掌心。三日后,父亲召我入宣德殿,将新铸的太子金印按在我掌心:“阳儿,这印比泰山还重,你可知为何?”我垂首盯着印纽上的螭龙,龙爪深深抠进我的皮肉:“因为天下人的性命,都系在这方寸之间。”

搬入东宫那夜,母亲阴丽华送来一匣蜜饯,底层却藏着匕首。她抚着我的鬓角轻叹:“你父皇以柔术驭群臣,你却要学这蜜中藏刃。”彼时朝中暗流汹涌:南阳旧勋不满废长立幼,郭氏外戚在封地私蓄甲兵。永平元年(58年)春祭,我在太庙前遇刺,刺客竟是昔日东海王府的马夫。羽林郎将他乱刀分尸时,我拾起他半截断指上的铜戒——戒面刻着郭氏家纹。当夜,我命人将染血的铜戒裹在锦盒中,快马送至真定王刘杨府上。

父亲为磨砺我,常命我参与云台二十八将的军议。建武二十三年(47年)冬,臧宫请征匈奴,马援力谏不可。父亲突然问我:“太子以为如何?”我指沙盘阴山积雪:“昔卫青出塞,必待春草萌发。今若冒雪北征,恐十万人马未至漠南,已冻毙于风雪。”马援闻言大笑:“太子知天时矣!”散朝后,父亲却冷脸告诫:“为君者可以天时拒战,却不能以天时避责——明日去羽林营,看冻伤士卒换药。”

四弟刘荆送来西域葡萄酒那日,太医用银针试出剧毒。我拎酒坛踏进广德殿,当着诸皇弟的面痛饮三口:“好酒!可惜四弟不知,我自幼随军饮马血,早练得百毒不侵。”刘荆脸色惨白,我却将剩余毒酒泼在云台功臣图上:“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朕便烧了这二十八将画像,让后世只记得手足相残!”后来史官记载“荆惶恐请罪”,却不知那夜我在宗正寺密室,对着列祖牌位割腕放血,任毒液混着血水淌满青砖。

建武十五年(39年)的度田令余波未平,我监国时发现汝南太守欧阳歙竟私藏田亩七千顷。刑场上,他嘶吼:“陛下曾许我等功臣‘丹书铁券’!”我掷下斩首令:“丹书保你家族不灭,铁券护不住你项上人头!”血溅三尺时,南阳豪强送来百车粮草示好,我转手拨给遭旱的兖州百姓。父亲闻讯,特赐我高祖斩蛇剑:“此剑斩过白帝子,今日斩尽天下不公。”

三、永平新政:铁腕与仁心的撕扯(57年-75年)

永平元年(58年)正月甲子,我接过传国玉玺时,未央宫外的积雪正被鲜血染红——那是三日前因贪污被腰斩的执金吾郭况。群臣战栗中,我剑指太庙方向立誓:“朕宁作暴君刻于史册,也不容蠹虫蚀我汉室梁柱!”礼成后独坐高台,寒风卷起冕旒十二玉藻,叮当声里恍惚听见母亲叹息:“庄儿,你把自己炼成了刀。”

楚狱案:

永平十三年(70年),楚王刘英献黄老帛书、结交方士之事被揭发。案卷中那句“荧惑守心,当有新天子”让我怒极反笑。御史台请求诛刘英三族,我却在深夜召他幼子入宫。那孩子瑟瑟发抖地捧着我赐的酪浆,眉眼像极了儿时为我捉蟋蟀的刘英。最终诏书改诛杀为流放,刘英自尽前托人送来一束白发:“陛下断发代首,臣以白发谢罪。”后来我在显节陵旁为他立衣冠冢,碑文只八字:“兄刘英,弟刘庄。”

天竺佛经与太学儒生

永平十年(67年),摄摩腾在南宫讲解《四十二章经》,太学生王充当庭质问:“佛说众生平等,然则君臣父子之纲何存?”我掷下御笔定论:“白马驮来的是劝善之经,非乱政之术。自今日起,太学生需修佛经《慈心品》,僧众必诵《论语·颜渊》。”那夜巡视译经场,见天竺僧人用梵文标注《孝经》,汉儒以章句注疏佛典,月光下竟有种诡异的和谐——这或许就是帝王要的“道并行而不悖”。

西域都护府的生死簿:

班超斩巫震于阗的捷报传来时,我正在批复敦煌太守的请罪书——他因擅自开仓赈灾被弹劾。朱笔在奏章上悬停良久,最终勾画:“赈灾者赏,越权者罚。”转头对尚书令阴识道:“传旨敦煌,太守进爵关内侯,杖责三十。”阴识愕然,我指着案头班超血书:“不惩其过,边疆四十城守皆可擅权;不赏其功,何来三十六死士效命?”

诏狱里的父子相残:

永平七年(64年),南阳郡守杜安贪墨修渠款,其子杜根冒死敲登闻鼓揭发。我亲审时见那少年后背鞭痕纵横,冷笑问杜安:“卿尝教子忠孝,今子告父,是忠是孝?”杜安匍匐泣血:“臣愿伏法,唯求陛下留犬子性命。”我掷下斩令却又追加恩旨:“杜根举告有功,赐孝廉出身;杜安午时问斩,尸首交其子收殓。”午门钟响时,杜根抱着父亲头颅撞向宫墙,血溅白虎阙。那抹猩红在石兽上三年不褪,宫人皆传是帝王心魔所化。

最后的仁慈:寒衣诏

永平十七年(74年)冬,我巡视洛阳狱,见死囚蜷缩于冰霜。回宫即颁《寒衣诏》:“凡在押囚犯,冬至赐絮衣;杖刑过百者延至春后行刑。”诏书墨迹未干,御史大夫第五伦闯宫进谏:“陛下严刑峻法三十年,岂可因妇人之仁毁于一旦?”我掀翻案几,竹简散落如雪:“朕能狠心诛兄弟,却见不得百姓冻毙!这龙椅若能焐热,何至于此!”

四、白马驮经:儒释之间的帝王心(64年-68年)

金人入梦:神谕还是心魔

永平七年(64年)深冬,我夜宿南宫灵台,忽见一金人自西方踏云而来,身缠烈焰,胸口卍字如日轮旋转。惊醒时冷汗浸透中衣,召太史令傅毅解梦。他伏地颤声:“此乃西方佛陀,陛下当迎其法教。”我摩挲腰间高祖斩蛇剑,冷笑:“朕斩白蛇定天下,岂惧虚妄金人?”然次日朝会,大鸿胪报西域商路断绝,龟兹等国屡受匈奴胁迫——那夜我独坐观星台,将佛陀影像与西域舆图叠合,朱笔圈定天竺方位:“遣使求法,暗察诸国。”

三十六骑西行:经卷与谍报

蔡愔、秦景临行前,我密赐铜虎符:“若遇诸国君主,可许互市之利;若得真经,当译其安民之术。”使团昼伏夜行三年,穿越雪山时冻毙半数随从。永平十年(67年)归洛阳那日,白马背上贝叶经卷散落,摄摩腾拾经时指缝渗血——原来经匣夹层藏有西域三十六国兵力布防图。我抚摸泛黄的贝叶叹道:“佛陀掌心,亦握山河。”

南宫辩经:梵音与儒道的交锋

竺法兰在南宫开讲《四十二章经》,太学生张衡(非发明地动仪者)厉声质问:“佛说剃发出家,岂非背弃父母?”天竺僧人结结巴巴以梵语解释,我忽然拍案:“《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然《孟子》亦言‘舍生取义’——今以孝道解佛理,可乎?”满殿寂然中,我命尚书郎将“孝养父母”四字刻入白马寺门楣。那夜译经场灯火通明,梵文《慈悲观》旁注着《论语》章句,如刀剑归鞘。

血染贝叶:帝王的心术

永平十一年(68年),有僧人在市井宣扬“沙门不敬王者”,我诏摄摩腾入宫。老僧趺坐阶前,我掷下染血的度牒:“此乃交州反贼所持,上书‘弥勒降世’!朕能容佛陀,容不下乱法之徒!”三日后,《汉明帝僧制令》颁布:僧众需向天子行顿首礼,寺院田产不得超过百亩。白马寺钟声里,我对着云台二十八将画像自语:“父皇,儿臣借来西天佛光,只为照亮东土暗处。”

白马寺的黄昏

永平十二年(69年)佛诞日,我携太子刘炟微服入寺。暮色中见小沙弥以《诗经》音韵诵梵呗,檐角铜铃与太学钟鼓遥相呼应。刘炟忽问:“父皇既尊儒,何必迎佛?”我指寺前驮经石马:“你看它蹄踏莲花,背负汉砖——外来的经,总得砌进自家的墙里。”残阳如血,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在译经场的青石板上,恍若中原与天竺的千年对弈。

五、西域长歌:班超与三十六国的棋局(73年-75年)

玉门关外的赌局

永平十六年(73年)春,我掷下虎符的刹那,窦固大军已出酒泉。班超跪在宣室殿的青砖上,甲胄未卸便请缨:“臣愿领三十六骑,为陛下撬开西域之门。”我以朱笔点其眉心:“若败,朕不治罪;若胜,朕许你专断之权。”他跨马西去时,我命羽林卫射落殿前雁阵——三十七支箭钉入石板,独一支穿透雁眼。望着那支孤箭,我喃喃道:“班仲升,你便是朕的穿云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当班超夜袭匈奴使营的密报传入洛阳时,我正在批阅度田案卷。绢帛上寥寥数语:“夜半纵火,斩虏使首级三十,鄯善王伏地请降。”我掷笔大笑,却见墨汁溅污了案头《西域舆图》。那滩墨渍恰盖在车师前部位置,冥冥中似有天意。次日朝会,我当庭焚烧主和派奏章:“昔张骞持节十九载,今班超以三十六人定一国——诸卿可知,何为‘汉’?”

永平十七年(74年)冬,班超密奏:“于阗巫者索臣坐骑祭天,欲阻汉使。”我以刀划破指尖,血书八字:“神若阻汉,卿可弑神。”三日后,于阗城外,班超剑斩大巫,血溅祭坛。于阗王广德惊惧归附,献上的玉玺却刻着匈奴篆文。我命人熔玺铸钟,悬于洛阳西市,钟声每日鸣响三十六次——西域三十六国,当闻此声而战栗。

永平十八年(75年)春,龟兹攻破疏勒,斩杀汉使陈睦。班超退守盘橐城,上疏请罪:“臣以残兵二百,誓与疏勒共存亡。”我连夜召见太医,取续命金丹装入金匣:“此丹非为延寿,乃保社稷——速送西域!”使者出玉门关时,我独登朱雀阙,见北斗七星直指西方,忽忆少年时与班超同习兵法,他曾在沙盘上摆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阵型。

最后的诏书:帝王与孤臣的默契

病榻上,我口述遗诏:“西域诸事,悉听班超节度。”尚书令提醒:“班超官仅假司马,恐难服众。”我扯断冕旒珠串,取最大一颗南珠:“以此代朕虎符,西域四十城,见珠如见君!”八月壬子日,我崩逝的消息传至疏勒时,班超正被匈奴围困。他吞下我赐的金丹,率死士夜袭敌营,火光中高举南珠嘶吼:“明帝在天,佑我汉土!”那夜,疏勒城头的汉旗未倒。

六、骨肉相残:帝王家的诅咒(41年-75年)

广陵王的帛书:第一滴血

永平元年(58年),四弟刘荆遣人伪造废后郭圣通之弟郭况的笔迹,密谋策反。当那卷“共诛暴君”的帛书摊在案头,我竟笑出声来——帛角暗纹是东海王府独有的云雀绣,那是刘荆十二岁生辰时我亲赠的锦缎。深夜召他入宫,将帛书掷于火盆:“四弟的篆书,比少时长进了。”火焰吞没“暴君”二字时,他忽然跪地痛哭:“二哥,我只是想让你多看我一眼...”

永平十三年(70年),楚王刘英献“赤符天命图”事发。御史台呈上他结交方士的名单,首页赫然列着三弟刘康、五弟刘延。我连夜召宗正入宫,将名册一页页撕碎:“烧了,就说楚王疯癫,攀咬宗亲。”但刘英仍在狱中自缢,留下绝笔:“弟本南阳田间雀,错攀洛阳帝王枝。”下葬那日,我命人将他最爱的陶埙放入棺椁——建武二十八年,他曾为我吹埙驱病,曲调犹在耳畔。

永平十四年(71年),刘荆再次谋反,证据确凿。我持剑踏入囚室,他竟笑着引颈:“二哥,这次真要杀我了?”剑锋抵喉时,忽见他怀中露出一柄断剑——那是建武十九年我们共同剿灭山匪时折断的佩剑。我掷剑于地,改判流放广陵。离京那日,他在囚车中高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那是父亲教我们的《鸿鹄歌》,如今听来字字泣血。

永平十六年(73年),妹夫耿弇之子耿袭卷入西羌叛乱。妹妹刘绶脱簪待罪,跪献当年我赠她的和田玉镯:“若陛下必杀耿袭,请先碎此镯。”我挥剑斩断玉镯,却在处决令上朱批“流放”。三日后,刘绶自尽于长公主府,腕上缠着玉镯丝绳。那夜我独坐灵堂,将碎玉一片片拼合,裂缝中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原来天家亲情,早如这玉镯般支离破碎。

永平十八年(75年)临终前,我命人展开陪葬品中的帛画:画中七名幼童在梧桐树下斗蟋蟀,正是建武二十八年我们兄弟姊妹最后的团聚。画角题字“长乐未央”已褪色,我蘸血补写“来世勿生帝王家”。咽气前,恍惚见刘荆、刘英等人站在画中梧桐树下招手:“二哥,该你当鬼了...”

永平十七年(74年)冬夜,铜漏滴到丑时三刻,我忽然扔下批红的朱笔。案头那卷弹劾班超“擅杀边民”的奏章,字迹在烛火中扭曲成西域的风沙。伸手欲唤近侍添灯,却见铜镜中映出母亲阴丽华的脸——她正用簪子挑亮灯芯,像建武十九年我初为太子时那般。待要开口,镜面忽泛起涟漪,只剩我斑白的鬓角与孤灯相对。原来人老了,连思念都会生出幻觉。

永平八年(65年),我严惩度田贪腐的颍川太守,其幼女在刑场咬破手指,血书“暴君”二字呈于御前。那夜我摩挲着高祖斩蛇剑,恍惚听见父亲的声音:“庄儿,你可知当年为何杀欧阳歙?”未及回答,父亲幻影已自问自答:“因你比朕更怕这天下重回王莽时的混沌。”烛泪滴在奏章上,将“暴君”二字晕成残阳般的血渍。

班超收复焉耆的捷报与四弟刘荆的绝命书同日抵京。我左手抚过羊皮地图上新画的汉疆,右手攥着染血的帛书:“弟今赴黄泉,惟愿来世与兄为布衣...”朱雀门外庆功的鼓乐震天响,我却躲进宗庙密室,将捷报与绝笔同焚于高祖灵前。灰烬飘落时,仿佛听见父亲叹息:“你扩了千里疆土,却缩成孤家寡人。”

永平十八年(75年)佛诞日,我踉跄登上白马寺浮屠塔。西域高僧昙柯迦罗正在译《涅盘经》,梵音随风飘来:“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我忽然抓住他袈裟嘶问:“弑亲者可得超度否?”老僧沉默着指向塔下:百姓在佛前供香,儒生于庭中辩经,班超的使者正换乘驿马西去。暮色中,我摘下冕旒掷向钟杵,青铜轰鸣惊起满城栖鸦——这便是我给佛陀的答案。

临终前夜,我挣扎着写下最后一道密诏:“太子炟启:朕棺中铜匣,勿入显节陵,葬于偃师故宅梧桐树下。”匣内封存着永平三年上巳节,诸皇弟妹赠我的木雕小马、断玉珏和褪色香囊。八月壬子日寅时,当丧钟响彻洛阳,一匹快马悄然出城。马上锦盒里的铜匣,盛着刘庄五十载人生里,唯一未被龙袍压碎的温情。

山河入梦,青史焚心(75年秋)

永平十八年(75年)八月,我躺在宣室殿的病榻上,望着太医令调药的银匙,忽觉那勺中黑褐药汁竟泛起大漠的昏黄。前日班超的密奏与汤药一同送来:“疏勒城断水,耿恭部煮铠弩为食。”我推开药盏,蘸着药汁在绢帛上写:“取朕陵前镇墓兽双目镶珠,速熔为金,购龟兹粮草。”尚书令跪谏:“此乃镇陵神物,恐损陛下身后安宁。”我掷碎药碗,琉璃碎片割破掌心:“朕的安宁,早在三十年前与西域同葬!”

阴太后临终前塞给我的铜匣,直到今夜才被撬开。匣中竟是一只早已风干的蟋蟀,附着的帛片字迹稚嫩:“阳哥哥,这是荆弟赢来的大将军,送你镇东海。”建武二十八年的秋夜霎时重现:十岁的刘荆趴在草丛,为我捉这只蟋蟀时被蝎子蛰肿了手。我攥着虫尸咳出血沫,忽然对虚空嘶吼:“四弟!若重来一次,朕宁与你斗蟋蟀终老...”值夜宦官惊慌闯入,只见龙榻锦被上,枯蟋与血痂凝作一团暗红。

八月壬子日寅时,我强披龙袍升殿。群臣俯首间,恍惚见二十八将的鬼魂立于丹墀两侧——邓禹缺了左臂,冯异颈缠白绫,皆是我严惩过的勋贵。当太尉赵熹奏报“楚王余党尽诛”,我忽然解下玉带掷向殿柱:“你们真当朕是瞎子?那日刘荆送毒酒,递酒的内侍分明是你赵氏家奴!”满殿死寂中,我大笑指着自己心口:“这龙袍,原是裹尸布;这帝冠,本是镇魂钉。”

秋雨诏:给山河的情笺

弥留之际,我命人推开所有门窗。秋雨裹着未央宫的桂花涌入,恍惚化作建武四年的邯郸细雨。我蘸雨在锦被上书写最后诏令:

“一、西域戍卒年逾四十者,许娶胡妻,子嗣入汉籍;

二、楚王刘英、广陵王刘荆等罪宗,去‘厉’‘愍’恶谥,改刻无字碑;

三、白马寺译经场永免赋税,然所译佛经需经太学审定。”

雨水冲淡字迹,如同我这一生功过,终将湮灭于青史长河。

梧桐辞:与山河共白头

最后的清醒时刻,我听见父亲在唤“阳儿”。建武二十八年的南阳旧宅忽现眼前:父亲执我之手,在梧桐树上刻下“刘阳七岁”。我伸手摩挲树痕,却见那刻痕已随年轮扩散成龟裂沟壑——原来我这一生,早被幼时刻下的那一刀注定。秋风掠过,满树黄叶化作西域飞雪、南海烟雨、东海潮信,最后一片落叶覆在我眼上时,天地间唯余母亲哼唱的楚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龙驭上宾:

永平十八年(75年)九月初五,我的灵柩被三十六名赤足农夫抬向显节陵。遵照遗诏,陵前未置石兽,唯有百亩稻田环绕。秋风掠过穗尖,金浪翻滚如建武二十八年的南阳旧景。太子刘炟捧土洒棺时,一粒稻谷落入椁缝,尚书令欲拾,我儿摆手:“留与父皇,来世做个田舍翁。”

陪葬的铜匣中,除了木雕小马与断玉,还有永平三年我私藏的弹弓——那是处斩南阳贪官张汲后,其幼子遗落宫门的“凶器”。临终前夜,我蘸墨在弹弓柄上补刻“恕”字,与“暴君”血书并列。千年后若有人掘此陵,当见帝王白骨旁,躺着孩童最天真的恨与最苍老的悔。

棺椁将合时,一骑快马冲破送葬队列。班超使者满身血污,奉上疏勒城头的汉旗:“耿恭部十三将士归玉门,匈奴退兵三百里!”我儿将汉旗覆于我身,轻声道:“父皇,西域安矣。”黄沙漫卷,旗上血渍斑斑如泪,恍惚似见班超在万里外举杯酹酒:“陛下,且饮此杯烽烟!”

下葬那刻,洛阳城所有钟鼓齐鸣。白马寺梵钟、太学祭鼓、市井梆子,声声交织成建武四年的邯郸夜雨。我的魂魄随一缕青烟飘起,见显节陵化作一卷巨简:简上“汉明帝”三字渐褪,露出幼时父亲教我写下的“刘阳”。原来青史丹书,不过是帝王一生的倒影。

余烬:山河记得

许多年后,西域老兵在敦煌烽燧下酒醉,说起永平年间的传说:每逢朔月之夜,显节陵前稻田会无风自动,穗浪中隐有佩剑帝王缓行,手捧褪色陶埙,吹一曲兄弟少年时的《黍离》。而千里外的洛阳废墟上,白马寺残钟自鸣,应和着地宫铜匣中木雕小马的啼声——那是一个帝王,留给山河最温柔的诅咒。

(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