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英是个傻子!一岁那年发烧之后就不会哭了。
严英还并不是红旗大队严大川家的孩子,她是在医院被自己亲生母亲给偷偷换了的,因为嫌弃她是个女孩,不能帮助她抢夺家里的财产。
巧合的是,被换的这家也姓严,生了双胞胎男婴的严家媳妇名叫王翠芬,由于生双胎,送到卫生所来的时候还耽搁了时间,在华国一九五五年的社会环境下,医疗条件并不足以让她毫发无损。
因此生下两个猫崽子一样的孩子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幸好没有血崩,不然根本保不住。
严英的生母胡佳慧本来就是个护士,嫁到省城李家成了领导家的儿媳,公公是个很务实的地方大领导,常常下基层考察情况。
胡佳慧的丈夫李卫国是家中次子,高不成低不就一直不受公公看重,在家自然也就没啥地位。
为了在公公面前刷好感,胡佳慧挺着大肚子还坚持跟随专项小组下公社为老百姓展开医疗帮扶工作。
好巧不巧,胡佳慧和王翠芬同一天在同一个卫生所生了孩子。
胡佳慧身体情况一直不错,但也许是母体太强,孩子没吸收到多少营养,女儿生下来只有四斤八两。
眼红王翠芬生了两个儿子,胡佳慧想办法用自己瘦弱的女儿换了王翠芬更加瘦弱的儿子。
昏迷中的王翠芬自然是不知道这事的,反正她知道生了俩。
王翠芬的丈夫名叫严大川,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严家村。
严家村以前叫严家村,现在改成了红旗大队,全国起码上万个红旗大队,这是个极符合时代特色的名字。
严大川是独子,但并不金贵,因为全红旗大队都姓严,他这一辈的兄弟多如牛毛。
正因为是宗族式管理,红旗大队的年轻一辈,有一半都是懒汉,包括严大川。
王翠芬本来应该在家里生孩子,但是临产了,七婆才摸出是双胎。
七婆是外村嫁过来的,深知这个村子里的团结,当年打鬼子的时候,那些个带着枪的家伙都没从严家村讨着好。
所以如果因为七婆的误判,导致严大川媳妇生不下孩子,七婆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因此她极力劝说严大川家里的长辈把王翠芬送到公社卫生所。
一听是双胎,严大川老爹严富贵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虽然严家子嗣兴旺,但是他却只得独子一个,眼看着严大川也就这样了,他不希望自己的孙辈有什么闪失。
于是严富贵拍板把王翠芬送到了公社,七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这下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跟她没关系,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出无比忧心的模样。
严富贵的老婆子三年前就去世了,家里并没有别的女性长辈,倒是有几个同辈的媳妇子打算去卫生所帮着照顾王翠芬,却在听说是双胎后退缩了。
主要还是因为严大川平时不做人,好吃懒做也就罢了,遇到事总爱往别人身上推责任,主打一个他没有任何问题,但凡有错,都是别人的。
因此愿意帮忙的媳妇子都被自家人劝住了,七婆那战战兢兢的样子,打量谁看不出来呢,那俩孩子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要是自家人去帮忙,反被讹上了,那可就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因此严大川是骂骂咧咧的自己跟着媳妇去的卫生所。
王翠芬的两个孩子生得艰难,前前后后花了好几个小时,严大川守在外面都睡得打起了呼噜。
王翠芬晕过去之前,只知道自己生了两个,等严大川被拍醒的时候,胡佳慧孩子都换完了。
严大川喜提龙凤胎一对。
王翠芬因为生两个孩子坏了身子,再也不能生了,所以把唯一的儿子严华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女儿严英则是一根随时可以拔掉的小草。
严英烧傻了以后自然也没得到太大的关注,但是却在邻里亲戚的偷偷帮助下顽强的活了下来,就算是最艰难的三年饥荒时期,她也没断气。
其实严英在烧傻之前也是不灵光的,别的孩子几个月就能学翻身,能咿咿呀呀对着人咕哝几句婴语,也会大眼珠子转来转去,她却很是木讷。
因此即便烧傻了,家里人也并没发觉,这孩子不一直都这样么?
直到三四岁了依然傻傻呆呆地啥也不学,村里人看见了没少议论,这才被发现是个傻的。
村里老人挨个来看过,经过好长时间的分析,才得出结论是一岁上发烧给烧傻了。
但是一个女娃娃,哪里值当费那么多心思,从此就当根野草一样自生自灭吧,严家人的意见都很统一。
虽然之前严英也没得到过家人更多的关注,但是从那之后就更没存在感了。
丹霞仙子的一魂一魄来到严英身上的时候,严英已经满了十四岁,这一年,是华国一九六九年。
傻了十四年的姑娘突然一下就清醒了,还是因为被隔壁村的胡子一石头砸在脑袋上给砸醒的,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十里八乡。
一脑门血的严英晃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追在虎子身后,把刚才还抡石头的半大小子吓得哇哇大叫。
最后虎子还是被自家爹揍得不轻,主要是因为严家村的人太彪悍了,哪怕严英在家是颗小白菜,但在严家村,那就是家里的一份子,婶子大娘们的战斗力可不是区区一户外村人可以抗衡的。
严英虽然醒了,但是脑中空空,她不像哥哥严华可以读书,她连话都说不利索,压根就没学到任何生活技能。
但是不再痴傻总归是好事,王翠芬因此多分了一份注意力在她身上,以前小傻子啥也干不了还碍事,她总是把女儿撵出去自己玩,就算死在外面也无所谓,邻里邻居看不过眼总会给口吃的,还能给家里省口粮。
严富贵和严大川便也默许,严华大了一些之后,听村里人议论他家苛待傻子妹妹,有点羞耻心的小少年比家里大人更希望没有这个妹妹。
听娘说刚生下来,妹妹比他还重一斤,肯定是在娘胎里就抢了他的养分,现在傻了还要连累他的名声。
严华因此没少偷偷从背后打妹妹,反正傻子也不知道,不会说,更不会反抗。
现在傻子不傻了,王翠芬分到严英身上的注意力,是让严英捡柴、挑水、烧火、割猪草、喂鸡等等。
严英脑门上的血,严家人齐齐瞎了看不见。
这些年严英是傻的,但是记忆在,清醒之后,严英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没有理会王翠芬叫魂似的咒骂声,独自躺在村里共用的草垛堆里缓了半日才消化了这些年来的记忆。
这个草垛堆,是村里人晒柴草的地方,山上捡回来的柴草都带着湿气,如果不晒干,烧起来全是呛人的烟,因此都纷纷拿到这里晒,各家都认得自家的柴草堆,晒好了就搬回家烧。
因此这里常年都有高高的柴草,瘦小的严英以往只要受了欺负就往这里钻,不光能让她觉得安全,这里到了冬天还挺暖和。
严英这十四年来,可以说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
尽管严大川一家不管这个女儿,家里日子也并没有过起来,穷还是穷,而且越来越穷,因为严富贵老了,干不动太多活,工分也挣不了多少,严大川比以前还懒,工分还不如自家老爹挣得多。
王翠芬倒是死命的干,可惜她也挣不了多少工分,日子也就自然越过越难过。
严英白天在外面晃荡,到了晚上还是知道回家的,可惜严家并没有她的栖身之所,她都是往柴堆里一趟就完事。
这里属于靠南的地界,除了冬天会比较冷之外,其他季节也还问题不大,冬天最冷的时候,严英都不回家,就钻到柴草堆里也能活下来。
每隔一段时间,严英会自己到村东头的小溪里给自己洗洗,因为小时候,有孩子把她推下去过。
小溪里水很浅,孩子才几岁,觉得玩水很好玩,就常常下去玩,村里其他婶子看见了会把她拉上来给她收拾收拾。
等逐渐长大了之后,婶子们会反复的告诉严英大姑娘不能去溪水里洗澡,她们会每个月轮流把她带回家给她洗洗。
村里的孩子并不会太过欺负她,主要是村里人都看不惯王翠芬这一家子奸懒馋滑的做派,更看不惯他们这样对待自家孩子,哪怕是最极品的村里老婶子,看见她都会面露不忍。
反倒是自家哥哥,是打她最多的那一个。
严英醒了,严华再不能肆无忌惮的欺负她了,因为她现在会自己上山找吃的了,吃饱了有力气,严华这弱鸡只要敢动手,严英会用拳头教他做人。
严英感激给她吃过饭做过衣服的婶子大娘们,会去帮着她们干活,自己不会就跟在一边慢慢学,学会了就可以干了。
严英不大开口说话,因为前面的十四年她都没有学过,舌头都捋不直,所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埋头干活。
虽然严英不开口,但是学东西是真的快,地里的活计看一遍就能似模似样的做,吃饱了之后力气还贼大。
没多久,严英就成了干活的一把好手,她很高兴,她能回报那些帮过她的人了。
但是她不会分辨做哪些活是帮婶子们,做哪些活是在给自己挣工分。
记分员是严家子侄辈跟严英同辈的一个堂姐,平时就觉得严英可怜时常给她带吃的,现在见她勤劳肯干,因此也有意无意对她多看顾一些。
严英帮着婶子们干完了她们分配的活计,又干到了没分配的地头,记分员都会跟大家说清楚然后给严英记工分,大家也都没有意见。
严英能凭工分给自己挣口粮也是好事,总比老是上山找吃的靠谱,虽然大家也都乐意接济一二,但是这年月家家户户都穷,要接济她就得省自己的口粮。
但严英的户口是在严大川家的,又是一年秋收时节,清醒了四个多月的严英,挣的工分竟然是严大川家最多的。
分粮的时候是按户头分,并不会单独把严英的这份分出来交给她,粮食被严大川一家领走了,大队上的人都以为这家人能对严英好些。
哪知道严英依然被撵了出来,一口水都捞不着。
严英再次上山找吃的,这时节山上的山货不少,倒也饿不着,就是山里动物也不少,危险系数也是很高的。
严英虽然习惯了严大川一家的嘴脸,但是还是忍不住委屈。
村里的老人总是聚在村口的大榕树下闲聊,最近的话题都是严英醒了以后又把她哥打了,或者又把严大川家篱笆扯烂了之类的。
以前严英是傻子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可怜她,唾弃严大川一家不做人。
现在她清醒了,同样没有吃严大川家粮食,比以前干的活多多了,还给严家挣工分了,却开始被大家指责她不该这样对待家人。
严英不理解,但她没有反驳,听着老人们苦口婆心的劝说,孝道为大,不能对自家人动手,不能破坏自家的东西等等。
严英继续沉默,对于这些老人们,她是很尊敬的,以往她没少受她们的恩惠,如果没有这些老人,她可能都活不到现在,所以这些话她都听进去了。
严华发现现在小傻子妹妹不会再揍他了,而是尽可能的躲,他又支棱起来了,没事就爱去找小傻子妹妹的晦气。
严大川夫妻更不愿意上工了,两口子没事就去盯着小傻子严英在地里干活,活像两个监工。
村里人有看不过去的说两句,这两口子还理直气壮的让人少管自家的事。
严英当一切都听不见、看不见,依旧过着自己找吃的,然后吃饱了就下地干活的日子,哦,不,还多了一项,需要躲着严华莫名其妙的找茬。
之前她身形灵活,严华跑不了几步就追不上人也就作罢,但是现在有了严大川两口子的盯梢,严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让爹妈拦着小傻子让他欺负。
果然这招好用,小傻子根本躲不掉,不过他们不会一开始就一家子一起找茬,会在严英干完地里的活之后,找个僻静的角落堵住她让严华出气。
严英去干活,是为了感激村里人对她的照拂,并不是对严大川一家还有亲情。
如今给他们挣了工分还要被一家子围堵,她怎么可能愿意。
连续被围堵两次之后,严英身上到处都带伤,村里有人看见了,也都摇摇头,毕竟是严大川自家的事,这姑娘如果自己立不起来,外人怎么也都帮不了的。
严英再次不理解了,她反抗的时候,村里人劝她要孝顺,不能反抗,她默默忍受了,这些人又认为她自己立不起来就活该受罪。
在严英小小的内心里,无比的困惑。
困惑归困惑,继续去干活还挨打这事是不可能的,这些日子她想要报答的人家也几乎都去尽最大的努力干过活了,于是上山找了个山洞猫了起来。
每天只需要找够自己的口粮就行,不用下地干活,不用被严大川一家子围起来揍,舒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