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衣服,还是许辞音工作第一年时买的。
逢洲的冬天,风往骨头缝里钻,通暖气的小区还好说,对于许辞音这种单靠空调取暖的,温度和舒适度,怎么都难取舍。
温度打高了,空气干得嗓子疼,加湿器都不管用,要是温度降下来,她又觉得冷。
直到某天路过商场,她看到件毛茸茸的外套。
看起来很暖和,摸起来意外不厚,甚至能称得上薄,在低几度的空调房里穿很合适。
直到春末,这件衣服才被收进衣柜。
等到第二年冬天,许辞音又把它找出来。
阿景同样很喜欢这件衣服,他说毛茸茸的,又白白的,像小兔子一样。
所以那个初冬,他总是赖在她身边,小心翼翼伸出手,在袖口、胳膊处摸了又摸。
送他去做手术那次,许辞音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把这件衣服放进了行李箱。
听到她的话,裴璟愣了愣,转而抬起头,看向自己床头那件没藏好、露了一角的衣服。
看到他掩耳盗铃的动作,许辞音吸了吸鼻子。
“你藏什么藏,我都看到了。”
裴璟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尖,绞尽脑汁解释。
“它、它在那个行李箱里,我上次找衣服......”
“不小心放到床边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坐起身,裴璟把衣服叠了叠,放在床头,小心翼翼开口。
“音音......”
其实,在重新相处的一个多月里,裴璟始终觉得。在许辞音的心里,有一片禁区。
里面封锁着的,不一定是记忆,或许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或许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之前的他,完全不用考虑这些,可以尽情地跟她撒娇,但现在......
虽然来来去去聊了许多次,裴璟始终不敢去触碰那些,那些被埋在禁区里的话题。
这件衣服就算一个。
每次看到这件衣服,裴璟第一个想起的,不是两人之前的时光,而是一段声音。
眼前是漆黑的,挣扎,茫然,他想醒又醒不过来。
黑暗中,他听到了行李箱被打开的声音。
接着是衣服摩擦声,刻意压制住的抽泣声。
后来,他听到罐头的发声玩具被从行李箱里取出。
玩具上有个铃铛,微微动弹就会响,是他刚才放进去的,他知道自己不会听错。
但为什么呢,音音为什么要把那个玩具取出来呢,罐头最喜欢它了。
他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音音不想带罐头一起去了?
那也行,反正罐头每天好吃懒做,还怕生人,他和音音可是去做手术的,带一只猫像什么话。
但是,如果留罐头一个人在家的话,它该怎么吃饭呢,这只不讲理的猫,少喂了一颗猫粮,它都要挠门的。
越琢磨越不明白,他干脆不去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可是周围也太黑了,他有点害怕这种黑,什么都看不见,像被抛弃了一般。
不过没事,他安慰自己。
音音还在忙来忙去呢,他听到音音的声音就不害怕了。
再次睁眼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疑心是做了一场梦,可这场梦未免也太真实,真实到他都能回想起,那滴泪落到他手背时的灼热感。
那句泣不成声的对不起始终萦绕在耳边,心头被茫然包围,他坐起身,四处打量着陌生病房,表情迷茫。
直到他看到墙角处那个孤零零的行李箱。
光脚踩到地上,每走一步,后脑都钝钝地疼。
行李箱被打开,里面是一件件眼熟的衣服,现实与梦境交织,怔愣之际,裴璟闻到了熟悉的洗衣液香气——
不是梦。
整个行李箱都是他的衣服,蹲在箱子边,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他的心头。
说不上来是什么,委屈、恼怒、烦躁亦或是疼痛。
盯着行李箱看,像是为了确认什么,裴璟机械般抬手,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扔出来。
心中闷痛越来越明显,他坐在地板上,愣愣盯着行李箱看。
直到他看到箱子的最下面,有一处白色的、毛绒绒的衣角。
“我......我下次回家、回逢洲的时候,会给你带回去的。”
对着手机,裴璟叹口气。
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他伸出手,掌心搭在那件衣服上,来来回回,一遍遍抚摸。
许辞音恨自己低得可怕的泪点,莫名其妙就想掉眼泪,控制都控制不住。
“我不要。”
裴璟摸了摸屏幕,安慰道:
“我给你洗干净。”
许辞音有了更恨的对象,恨屏幕对面那个还不如傻子听得懂人话的正常人。
她觉得裴璟的脑子绝对被瑞士那帮医生给治坏了,有时候跳脱得吓人,有时候又像木头一样,听不懂半点话。
无可奈何,她擦了擦眼角,对着屏幕,心头冒出来一股无名火。
“你见过有谁会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的?”
看她落了几滴泪,裴璟只觉得心脏被人紧紧攥住,眼眶也跟着发胀。
可当他听到许辞音那句话时,一切又不一样了。
隔着屏幕,询问声有些颤抖。
“什么意思......”
许辞音突然有点想把电话挂断。
指尖悬在上空,还没来得及按下去,她看到屏幕那边,一只手突然伸出被子。
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被拽起,又被他迅速拖进被窝。
毛绒衣服留香久,熟悉的洗衣液味道还没散,裴璟熟练地抱住衣服,又把脸慢慢埋下去。
像是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
许辞音耳根有些烫,屏幕里很暗,手机和衣服都在裴璟被子里,从她的视角看,跟进了他被窝也没什么区别。
“你,你能不能把手机拿出去,闷在里面,一会就发烫了。”
许辞音善意提醒,裴璟拿起手机,闷闷开口。
“音音,我做完手术,刚醒过来那几天,晚上总是睡不着觉,我就抱着这个衣服,就像,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泪水无法穿透屏幕,可不知道为什么,许辞音感觉自己脸上也有湿意。
“喵——”
一只鬼鬼祟祟的小白爪子搭上她的肩头,罐头探过脑袋,踩在许辞音的被子上,它低下头,舔她脸上咸乎乎的液体。
煽情暧昧气氛中,突然闯入一只不速之猫,裴璟气得不行,刚想开口吐槽某只猫。
突然,一个湿乎乎的鼻头蹭上屏幕,罐头拿爪子碰了碰屏幕,疑惑地歪头。
“喵?”
什么气都烟消云散,裴璟抿唇,不情不愿地用手指碰了碰屏幕,嘴唇微张,算是跟它打招呼。
“喵。”
听他学罐头叫,明明手里攥着的纸巾还湿着,许辞音突然笑出声来。
裴璟凑近看她,嘴角也不由得弯起来,声音有些扭捏。
“笑什么笑?”
许辞音笑了一会,说话时,她眼眶里还有水光,不知是哭的还是笑的。
“我就是觉得,你用喵跟它打招呼很奇怪。”
看了眼裴璟的表情,许辞音忍了忍笑,说话时还有些咳嗽。
“可是我又想到,如果、如果你学的是小狗叫声的话,又不那么违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