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碗剩了浅浅一层糖水,红棕色的,聚在碗底。
裴璟把空碗放回茶几上,想了想,觉得不合适,他又拿起碗,准备送到厨房。
见他站起身,许辞音立马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以裴璟的经验,这已经是她生气的征兆了,他无辜地举了举手里的碗。
“我把它送回去。”
许辞音又低下头,继续漫无目的地刷手机。
“放那,放那就行,不用刷,有洗碗机。”
听到洗碗机三字,裴璟缩回手,站在厨房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陈大树笑着看他。
“你们这些小孩,怎么一进厨房都跟被点了穴似的,玩去吧,我利索着呢,不用人帮忙。”
“哦......行,您忙。”
裴璟点点头,转身往外面走,身后又传来外公的说话声。
“刚才还没问出来你找的是谁呢,你说说名,我就知道他家住哪,等吃过饭再让音音把你送去。”
裴璟攥了攥手,转过身。
“其实......”
后腰处的衣服突然被人拽住。
站在他身后,许辞音抢先一步开口。
“外公,我刚才已经问了,他找错地方了,咱们村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后腰上的触感转瞬即逝,裴璟微微低头。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许辞音的纤密睫毛。
她每次撒谎,眼睛眨动频率都会变快,睫毛也跟着颤。
脸颊也瘦了。
裴璟有些出神,脚后突然被踢了一下。
许辞音抬眼看他,眼神里带了些威胁,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
“是不是?”
裴璟赶紧附和。
“是,我们......刚才聊了聊,这边没有我找的人,应该是找错了。”
瘦肉丝下锅,铁锅里噼里啪啦的,香味一瞬间涌出来,陈大树扒拉两下锅里的菜,笑声爽朗,毫不留情地揭许辞音老底。
“丫头啊,村里你才认识几个人,那天回来,连你小伟舅都不记得了......”
生怕外公东扯西扯,又把她小时候被狗追了半个村的事抖落出来,许辞音赶紧暗示裴璟。
“说名字。”
“啊?......哦。”
裴璟不敢违她的意,赶紧随便从公司高管里揪了个名字。
陈大树难得沉默,皱着眉,连菜都忘了翻。
“高......姓高?我倒是真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你说不定是真找错地方了。”
刚做完手术怕冷,裴璟裹得严严实实,脱了羽绒服,里面还有件薄冲锋衣。
“过来。”
冲锋衣布料很硬挺,连人带衣服按到墙上,发出沙沙摩擦音。
楼梯间拐角,没开灯,光线很差,许辞音压着声音。
“订票。”
“去哪?”
“随便你,爱去哪去哪。”
许辞音后退半步,找了个台阶站上去,好心给他提建议。
“这边离隔壁市更近,高铁,飞机,出发地选那边,目的地你随便。”
“吃完饭,赶紧走。”
裴璟抿唇,黑暗中,他看不清许辞音的表情。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真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脏还是紧紧缩了一下,半晌后,才缓缓吐出句话。
“能跟我聊聊吗?”
“没什么好聊的,该说的话,那天我说得很明白。”
裴璟离开墙面,往前走了半步。
“音音,那天是我不对......”
听他半天蹦了句废话出来,许辞音闭了闭眼,贴着墙站定。
“没什么对不对的,所有决定是我自己做的,是我接受不了现在的你,你没错。”
裴璟嘴唇咬到发白。
“你......依然觉得我们是两个人。”
许辞音觉得他这么说也没问题,便点了点头。
“对。”
裴璟不死心地问她。
“哪怕我记得之前的所有事......”
许辞音又想起在医院里,在电梯口,听到那个男的亲口说出“裴璟不吃”时的心情。
她抬起头,直直看他。
“那你忘了吧。”
空旷楼梯间里传出阵手机铃声。
“喂,外公,嗯,我在楼上呢,现在就下去吃饭。”
自顾自走到门口,见裴璟依旧站在那,许辞音转回头,摸上门把手,声音不大不小。
“吃饭。”
裴璟默默跟上去,很小声地在许辞音身后添了句话。
“音音,我不走。”
许辞音没理他,走了两步,又小学生斗嘴似的回怼一句。
“这是我家。”
一楼的餐厅修的很大,原本就是为过年团聚准备的,容纳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
所以为了好收拾,老两口一般不在那吃,夏天在客厅,冬天在阳光房。
左右炒不了几道菜,放在餐厅圆桌上,空荡荡的,还显得冷清,倒不如挤在小桌子上。
“来,尝尝这个。”
昨天钓的花鲢鱼,今天已经跟豆腐热热闹闹地炖成了一道菜,上面飘了点香菜末。
裴璟尝了口汤,下意识去看许辞音。
跟她之前在逢洲做的差不多味道,估计是鱼肥,煎的时候用的油也多,喝起来汤更醇厚。
藕盒炸得金黄酥脆,肉馅里加的是葱姜水,搅打上劲,一整块肉饼夹在里面,咬一口汁水四溢。
许辞音不吃蒜苔,不吃蒜苗,外公知道她的习惯,炒腊肉时便只加了青红椒,油润润地拌进米饭,半碗不知不觉就下肚。
落地窗外飘了点雪花,罐头贴在窗前,拿爪子碰碰玻璃。
“就知道得下雪,这天阴得这么厉害。”
窗上很快蒸出一层雾气,水雾慢慢凝结,最后不堪重负,一滴滴顺着玻璃滑下来。
看那傻猫伸着舌头舔冷凝水,许辞音又开始头疼。
平日里喝个水跟要这祖宗的命似的,不干不净的地方它又上赶着往前凑。
见雪花越飘越大片,屋内暖和,其乐融融,许辞音更烦了。
哪怕离得近,去隔壁市起码得开一个小时车,还得上高速,别提她对地形还不熟悉,高铁站都得跟着导航找一阵。
一来一回,怎么着得耽误三个小时。
照这个下法,三个小时,地上能积好几厘米雪,她能不能从高速下来都是个问题。
恨恨地咬一口藕盒,许辞音越想越生气。
什么破雪,早不下晚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