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里一股铁锈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入眼处,兵器架上歪歪扭扭,许多刀枪剑戟锈迹斑斑,甚至轻轻一碰就往下掉铁渣。
铠甲更是惨不忍睹,皮革朽坏,甲片脱落,堆在角落里,更像是一堆破烂。
至于军弓弩箭,数量严重不足不说,拿起来一看,弓弦松弛,箭矢的箭头甚至是歪的,还有些箭杆用手一掰就断了,明显是劣质木料。
“岂有此理!”林萧肃胸口一股恶气堵着,声音发沉,“这叫军械库?我看叫废品站还差不多!”
他随手拿起一把环首刀,刀刃上全是豁口,用力在旁边的柱子上一磕,“铛”一声,刀身应声而断!
“拿这种东西上阵杀敌?这是让弟兄们拿命去填吗?!”
老杜那边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人心寒。
几个偷偷摸摸找过来的边军老卒,脸上全是风霜刻出的褶子,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号服,跪在地上就不起来。
他们说,军饷被克扣是常事,有时候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铜板。发的粮食也经常是陈米霉豆,冬天的棉衣更是年年不够,好多人就靠着几件单衣硬抗。
上面的军官倒是吃香喝辣,一个个油光满面,可底下的兵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大人,不是我们弟兄们孬,是这日子真没法过了!”一个老兵声音哽咽,眼泪混着脸上的泥灰往下淌,“那些官爷的心都黑透了!再这么下去,不用黑山部落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林萧肃把人一个个搀起来:“乡亲们放心,这事,我管定了!那些蛀虫,一个也跑不了!”
夜。经略使府邸灯火通明。
朔方城有头有脸的将领都到齐了,一个个揣着手,面色各异。
林萧肃坐在主位上,开门见山:“今天我去各营转了转,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声音不高,却压得屋子里鸦雀无声。
“军容不整,器械废弛,后勤更是烂成一锅粥。黑山部落随时可能南下,就凭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守?怎么打?”
“本官的意思,即刻起,整顿军务,严查贪腐!”
话音落下,底下顿时嗡嗡作响。
张虎第一个站出来,脸上堆着笑,话却往回拉:“大人,整顿军务是应该的,只是这节骨眼上,马上就要打仗了,是不是……缓一缓?怕是时间来不及啊。”
“是啊大人,”另一个将领也赶紧附和,“查贪腐更是大事,可军中事务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闹出什么乱子,影响了军心……”
“大人,依末将看,还是先抓紧操练,提升战力要紧。”
“大人……”
你一言我一语,车轱辘话来回说,核心意思就一个:不配合。
林萧肃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帮老油条,果然不见棺材不掉泪。
“诸位将军的意思,本官听明白了。”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既然大家觉得现在不适合大动干戈,那咱们就先说件小事。”
他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出清脆一声响,屋里瞬间又静了。
“听说,前两天有锦衣卫在街上巡逻,跟咱们边军的弟兄起了冲突?”
底下的将领们互相递着眼色,有人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自然。
张虎迟疑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回大人,确有此事。不过就是点小口角,不值一提。末将已经狠狠训斥过那几个兵了,保证下不为例。”
“哦?是吗?”林萧肃扯了扯嘴角,“我听到的版本,怎么不太一样?”
“刘三刀。”
“卑职在!”刘三刀从林萧肃身后跨出一步,声如洪钟。
“你来说说。”
“回大人,那天卑职带人在街上巡查,撞见几个穿着咱们军服的弟兄在一家酒馆里闹事,砸桌子摔碗,还调戏店家女儿。卑职上前劝阻,他们非但不听,还骂骂咧咧动了手。卑职也是迫不得已才还的手。”
“放屁!”一个脾气火爆的将领当场就跳了起来,指着刘三刀鼻子骂,“明明是你们锦衣卫仗着人多,故意找茬!”
“就是!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京城来的吗?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咱们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
“跟我们耍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时间,群情汹汹,指责声、叫骂声响成一片,矛头直指刘三刀,也指向了上位的林萧肃。
林萧肃就这么看着他们表演。
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里是什么小冲突,分明是这群地头蛇在给他这个新来的经略使下马威呢!
想告诉他,朔方城是他们的地盘,轮不到他这个外来的“京官”指手画脚。
“够了!”
林萧肃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同炸雷,瞬间把所有嘈杂都压了下去。
他站起身,身形挺拔。
“我知道,你们瞧不上我这个‘京官’,也看不惯锦衣卫。”
他的声音冷得像外面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脸。
“但你们给本官听清楚了!从今天起,我林萧肃,就是朔方城的经略使,总督北境军务!”
“我的话,就是军令!谁敢不从,军法处置!”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的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至于锦衣卫,他们是我的人,是我的眼睛和耳朵!谁敢动他们,就是跟我林萧肃过不去!”
“最后说一遍!整顿军务,清查贪腐,即刻开始!谁敢阳奉阴违,从中作梗,别怪本官的刀不认人!”
说完,林萧肃大袖一甩,转身就走,留下满屋子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的将领。
府邸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庭院的呜咽声。
林萧肃送走了那群各怀心思的家伙,独自坐在书房里。
窗外夜色沉沉,望不见尽头。
他清楚,今天的强硬只是开了个头,真正的硬骨头还在后面。
粮草军需这条线上藏着的猫腻,那帮老狐狸的敷衍推诿,都在说明水深得很。
想要彻底把这支暮气沉沉的边军重新拧成一股绳,拔掉里面的烂疮,还要顶住虎视眈眈的黑山部落,难。
但再难,也得干!
他林萧肃,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