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见不到几个活人。
本该热闹的市集,死气沉沉。
几个老妇缩着脖子守着摊子。
上面摆着些蔫了吧唧的菜叶子,还有几匹颜色暗淡的土布。
城里驻军的营地,远远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凉。
营房的木头都糟了,帐篷上全是窟窿。
操练场上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几面歪歪斜斜的旗子,被风吹得有气无力地摆动。
整个就是一摊烂泥扶不上墙的颓丧感。
“大人,这朔方城……怎么破落成这样了?”
刘三刀催马凑近林萧肃,看着这景象,眉头拧成个疙瘩。
“比咱们路上听说的还惨呐。”
林萧肃勒住马缰,看着眼前这片颓败,没接话,只是下颌绷得死紧。
那经略使府邸,在城里一个不起眼的旮旯里。
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讲是一座失修已久的破宅子。
大门红漆都掉了,门环也锈迹斑斑,院墙塌了好几处,到处都是衰败的气息。
林萧肃他们进了府,四下看了看,心里更觉沉重。
院子里杂草长得老高,假山塌了,池子也干了底。
本该气派的大堂,如今空荡荡冷清清的。
家具又旧又破,落满了灰,一看就是许久没人管了。
“大人,卑职刚才粗略看了看,这府邸确实太破旧了,实在简陋,要不……咱们另外找个地方住?”
老杜快步走到林萧肃跟前,拱手报告。
林萧肃摆了摆手,没让老杜继续说。
他的目光扫过这破落院子,心里反而生出点异样的感觉。
越是破败,越是寒酸,才越能显出边关的难处。
也越让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不用了,就住这儿。”林萧肃沉声决定,“边关的兵士还吃不饱穿不暖,我怎么能自己图舒服?”
“可是大人……”老杜还想劝。
林萧肃抬手打断了他。
“不必再讲,传令下去,就在这里安顿,稍微休整一下。”
“是!”老杜看林萧肃主意已定,便不再多嘴,领命去了。
入了夜,朔方城经略使府邸里灯火昏暗。
寒风钻过破窗户,呜呜地响,显得格外寂寥。
林萧肃坐在书房,就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看着手里的卷宗,眉头就没松开过,神情很是严肃。
刘三刀快步走进书房,拱手禀报:“大人,卑职按您的吩咐,沿路打探了一圈,情况……比咱们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讲。”
林萧肃捏着卷宗的手指紧了紧,纸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卑职一路看过来,那些兵,脸都蜡黄蜡黄的,身上那号衣,补丁摞补丁,不像样子。”
刘三刀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股子憋闷。
“军械库那边,刀枪都快锈成一堆废铁了,弓弦一拉就断。粮仓……粮仓里耗子都嫌空!”
“兵心散了,都在底下骂娘呢,说这仗没法打。怨气冲天!”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而且,自从上次吃了个大败仗,上头那几个头头就开始狗咬狗,抢功诿过,底下人有样学样,军法都成摆设了。这么下去,黑山部落的人还没摸到城墙根儿,咱们自己就得先炸窝!”
卷宗上的墨迹似乎晕开了一片。
林萧肃抬起脸,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就这么烂?”
“卑职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刘三刀斩钉截铁。
林萧肃没立刻说话,指节无意识地在旧书案上叩了两下。
片刻后,他点了下头。
这北境的局面,比奏报里写的,还要棘手百倍。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老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大人,原先的几位将爷求见。”
“让他们进来。”林萧肃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多时,老杜引着几个人进了书房。
都是武将打扮,只是那官服瞧着也旧了,人也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为首的汉子身量颇高,脸膛黑里透红,正是原朔方守将张虎。
几人进来,对着林萧肃草草一拱手。
“末将等,参见经略使大人。”
嘴上说着参见,那身板却挺得笔直,脸上堆着恭谨,可那份久历行伍的悍气,还有对上官不自觉流露的打量,怎么也藏不住。
明摆着,对这位空降来的年轻上官,他们心里不服。
“几位将军免礼,坐。”林萧肃语气平淡,示意旁边的几张破旧椅子。
几人依言坐下,屁股只沾了半边椅子。
张虎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嗓门倒是洪亮:
“大人年纪轻轻,便得圣上信重,委以经略北境重任,实乃我边镇上下之幸。”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
“只是……这北地苦寒,军务繁杂,不比京城安逸。大人初来乍到,怕是诸多不便。若有什么差遣,或是不明之处,只管吩咐末将等便是,我等必为大人分忧。”
这话听着客气,里头的味儿却不对。
像是在说:您是上面派来的没错,但这朔方城,这北境军务,还得我们这些老家伙说了算,您就擎好儿吧。
这点弯弯绕,林萧肃岂会听不出来?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稳地接话:“张将军有心了。本官初来,确实需要倚重各位。北境军务,本官来之前也做过些功课,不算一无所知。”
他话音稍停,手指在卷宗上点了点,再开口时,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像块冰砸在地上。
“只是,本官怎么听说,如今边军军纪废弛,士气不振,将领间也颇有龌龊?”
“几位将军,可否为本官解惑一二?”
这话一出,书房里像是骤然结了层霜。
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冻结。
几个将领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相互递了个颜色。
张虎脸皮抽动了一下,喉结滚动。
他似乎没料到这位年轻的经略使如此直接,上来就掀桌子。
“大人怕是听信了什么谣言!”
他梗着脖子反驳,声音比刚才硬了不少。
“边军将士枕戈待旦,日夜操练,军纪森严!何来废弛一说?至于士气,虽上次小挫,但将士们无不憋着一口气,要雪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