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面无表情,眼神不愿与他们任何一人相交,敛衽请过安后缓步离开,却听见十爷肆无忌惮的讥讽,
“老四就是活该,户部的银子早晚会填上,他咸吃萝卜,淡操个什么心。”
八爷瞪了他一眼,又警惕地瞥了一眼还未走远的阿蘅,
十爷吐了吐舌头,耸耸肩表示闭嘴,
十四阿哥道:“太子似乎不知道四哥要揭发户部亏空之事,两人才起的争执。”
九爷不屑道:“那不是更好,在扬州我们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正好出一口恶气,太子本就昏庸,要不是老四在背地里推波助澜,早就被皇阿玛——”
话音未落,就被八爷打断:“老九,过了。”
几人闲聊着一齐向宫外的方向去了,
阿蘅兀自沉吟:“这一脚估摸着把兄弟情分都踹没了,四阿哥大概这个时候就开始有了夺嫡的念头。”
“咳咳——”
太医院内御医正在给胤禛把脉,他的胸口一片淤青,
十三爷焦急地问道:“太医,我四哥怎么样了?”
太医搭脉的手好一会儿才松开,捋了捋胡须道:“无碍,奴才开点顺气祛瘀的药,喝两三剂便能药到病除,”
“那身上的磕伤,碰伤呢?”
“那都是小事,拿些膏药擦上两天就好。”
十三爷的吊起的心才稍稍放下,望着沉默不语的胤禛,漆黑的眼眸微微煽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北京的冬天来得很快,外头白雪皑皑,大地被裹上一层银色,桌上的红泥炉子烧着滚烫的开水,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阿蘅围着炉子觉得十分暖和,以前她喜欢在冬天闻着炭火的味道,喝上一口暖汤,看着电视剧的剧情又哭又笑,
她瞅了一眼桌上的蜂蜜柚子茶,沉吟道:“喝茶也能将就吧,”
这蜂蜜柚子茶是她凭借着记忆,把柚子皮切成丝儿煮熟,加上果肉,冰糖熬制所得,
她本以为做这东西简单,哪里知道柚子在清朝是贡品极是难得,那琯溪蜜柚只有万岁爷能够享受,
求了李公公许久才肯把剥好的边角料给自己。
手中的《陆羽茶经》已经翻阅了大半,内心又是一阵感慨:“这得卷到什么时候,为了读懂这茶经我还是学了古文,我只想做一条咸鱼安静地躺着。”
少顷外头传来一阵嘀咕声,
“还在外头跪着呢?”
是司马亦婉的声音,这段日子没有被她折腾,该不会又在憋什么坏主意,阿蘅慌忙竖起耳朵偷听。
沉鱼道:“万岁爷下旨给君宁公主赐婚,封为和硕敦恪公主指配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台吉多尔济,她在养心殿跪了一整日。”
司马亦婉冷哼道:“尊贵如公主还不是要被送去做人情,为了牵制蒙古各部落,满蒙联姻是最廉价的手段。”
沉鱼惋惜道:“君宁格格真可怜,万岁爷平日里千疼万爱,这会儿在雪地冻得快厥过去。”
阿蘅心中一凛,君宁行事跋扈,任性,没有给过她几次好脸色,不过她要被最爱的皇阿玛送去苦寒之地和亲,仍旧替她感到凄苦。
养心殿外,李公公拧着眉头,为难地走过去说道:“格格,回去吧!万岁爷不会见你的,冻坏了身体可怎么好。”
君宁像是在溺水的大海中抓住一根浮木,睫毛上挂着的泪水冻成冰霜,祈求道:“李谙达,你帮我去求求皇阿玛,我不要嫁去蒙古。”
李德全说道:“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君宁知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僵直的身子瘫软下去,闪过一瞬光芒的眼睛暗淡下去,趴在雪地上心如死灰,脸蛋,玉手冻得通红,哀莫大于心死无外如是。
呼啸的风雪吞噬着君宁每一寸肌肤的温度,而养心殿的门依然紧闭着,
这一切阿蘅尽收眼底,哪里还有往日娇俏可爱,英姿飒爽的影子,深宫里单纯的女孩大概都是这个结局,狼狈的逃离,或者痛苦的死去。
咔嗤,咔嗤——
阿蘅抱着大红的狐裘走过去,披在她的身上,想将人从雪地里扶起来,握着她冻得青紫的双手只觉得凉彻心骨,
君宁缓缓地侧头,颤抖地嘴唇带着一丝僵硬的愠怒,吐出微弱的声息:“不要多管闲事,”
阿蘅叹了一口气,强硬地把人架在背上,君宁冻僵的身子拗不过她,只得乖乖趴在她的背上。
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茫茫雪海中一点醒目的朱红在挪动,
君宁冰冷的身躯有了一丝温度,看着阿蘅额头沁出的汗水,不觉鼻头一酸积蓄的泪水奔流而下,
额娘早逝被养在宜妃娘娘的膝下,娘娘为了避嫌不见她,与一母同胞的哥哥,姐姐都生份更不好意思求到他们那里去,
九哥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到了九爷府他人就躲在书房不出来,她便一直在门外守着直至深夜,福晋,侧福晋规劝多次未果便都放弃了。
最后九爷架不住她的纠缠只得出来见面,说得第一句便是:“阿宁,别胡闹,皇阿玛的旨意谁敢违抗,况且大清朝和亲的公主不止你一个。”
哼哼哼——大清朝和亲的公主不止你一个,
她万万没想到打小用心护着,万般疼爱自己的九哥哥能说出这样凉薄之言,他甚至不愿意替自己多说一句话,
君宁觉得分外的可笑,讽刺,明明是他们的无能,为了利益,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女儿,妹妹——她连抱怨的权利都没有了?
而唯一心疼她的人,是她曾经最厌恶,不喜之人。
君宁啜泣的声音传到阿蘅的耳边,她抿了抿唇道:“哭吧,哭得大声一点,把你的委屈,不甘,心痛都哭出来。”
“呜呜呜——”
君宁不再忍耐,在雪地里哭得痛彻心扉,凄厉的哭声在偌大的紫禁城回荡,旋即又被满天的风雪淹没。
阿蘅把人带进自己的院子,大老板是皇帝的好处就是有钱,受人敬仰,还能分配独立的房间住,
君宁裹着袍子缩在地笼取暖,阿蘅从铜盆的热水拧出一条白毛巾,递过去说道:“擦把脸,暖暖手,”
“为什么?”
阿蘅被她冷不丁的一问噎住,说道:“什么为什么?”
“明知故问,”君宁翻了个白眼,
阿蘅微微一笑,能呛人证明还没冻死,淡淡道:“你要是冻死了,谁嫁去蒙古,万岁爷不开心了说不定拿我们下人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