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给大宋商人颁奖,范希文必须拿个最有人情味奖。
至少笑意盈盈,带走小炭炉与煤球的姐姐们,是这么想的。
天天有活干,月底发奖金,每月还要额外领一百五十个煤球的东家,世上没有第二个。
“崔大姐,你能行吗?”
范希文看着挑了两个小炭炉,外加无数煤球的崔氏。
谁说女子才顶半边天?这分明能全部顶下来。
“家主,不妨事的,我平时打水也能挑二百斤。”
厉害!
炭炉也就五六十斤,加二十个煤球,总共七八十斤的重量。
有些女子是拿不太动的,匆匆回家找人来搬。
“什么他娘的小炭炉、小煤球,还得老子亲自来拿!”
总有些当家的不晓事,明明是好事却秽骂不止,根本不听身后婆姨的劝阻。
正准备进宅去,又瞧见灵儿和芳草等人出门,惊为天人。
暗道:好水灵的女子!
“瞅你那一脸猪哥像,这些都是七爷的,最好放恭敬些。”
莽子老远就听见这人的骂声,要不是看他身后女子的面上,早就出手教训了。
汉子抬头,瞧见这么一尊魔神,心头害怕。
转念一想,天子脚下,这人难道还敢当街行凶不成。
“我就看了怎的?你家不是发那什么小炭炉吗,快快拿给我,爷还赶着去赌当呢。”
莽子见过的混不吝不少,这男子算得上其中的翘楚。
明明受人恩惠,却做出一副受人讨好的姿态。
好想将他拧成麻花。
“你家婆娘卖不卖?”
范希文打宅门走出,笑着看向男子,虎牙微漏。
“您是这里的主人?”
男子又转头看向自己婆姨,见她正拼命摇头。
“相公愿意出价多少?”
“我愿出价二十贯!”
男子甩开婆姨紧拉袖子的手。
“相公若是诚心议价,少了五十贯不卖!”
大宋市井规矩,一个丫鬟大约要价三十贯起,看长相、年龄、体质来定。
他家婆姨才二十出头,身体康健,也不曾生过娃,要价五十贯只是稍贵。
“四十贯!”
男子见还有空间,自贬价格。
“四十五。”
范希文再降。
“三十五贯。”
男子急了。
“四十就四十。”
范希文笑道:
“你若早一步答应,我便不说什么,如今只有三十五贯,不愿就算了。”
他看准了男子的表情,明显对自家小娘子很是嫌弃,又对钱极为看重,不卖才有鬼。
“好!那便三十五贯,立刻买断!”
进了宅院,立了字据。
不过钱却是不能马上给付,依宋律,双方自愿买卖妻妾,须经官府认定。
否则以“戏卖”论处,徒二年。
自打男子议价进宅之后,小娘子便呆立在宅门口。
她只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贱货,可以随人挑选论价。
自成亲以来,五年时光,未曾有一儿半女,还要终日赚钱养那嗜赌如命的汉子。
原以为自己这般付出,总能得丈夫看重。
不曾想,半文私房钱没藏的她,还需担心输钱后丈夫的打骂。
“原以为得了这份工,能继续维持一个家,不曾想,我只值三十五贯而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女子眼神灰败,与管家同去官府的丈夫,临走时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记得是喜娘?”
“是又如何?”
喜娘看向台阶上的范希文,这个拆人姻缘的恶魔。
亏她之前还将范希文看成是好人。
“你恨我?不恨你丈夫?”
范希文觉得很神奇,人总是这般分不清好坏来吗?
他这可是花钱将喜娘救出苦海,难得的一次发善心。
“我谁也不敢恨,谁也惹不起。”
喜娘按捺住咬人的冲动,双腿叠了个“之”形坐到地上。
“喜娘,或许你稍微提一下自己的收入,你丈夫便不会卖你了。”
一月五贯,一年六十贯,傻子才卖三十五贯这个数,要卖也是卖三百贯。
“原本是想给他个惊喜,自他与你议价之时,便再也不想了,我把他当家人,他把我当畜生而已。”
范希文下了两级台阶,也坐了下来。
“我记得大宋可以和离的,你原先一次也不曾想过?”
喜娘双肩抖动,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合离,范家主难道不知,妻告夫,就算和离得成,也是徒二年的下场?”
范希文倒是不清楚这些,大宋的律法捂得严实,从来不对世人宣讲。
“你看,你叫喜娘,原本应该高高兴兴过一辈子的,我这是让你脱离苦海。”
喜娘闭上眼,只觉得天下的道理都是这些读书人讲的,或者是这些男人讲的,她没资格去分辩。
“让家主破费了,喜娘只有一身蛮力,就在府中多做事来还债,待还够了利息,请家主赏一口薄棺即可。”
不欠债而死,是她作为大宋女子最后的尊严。
至少不能像那些小妾一般,死后光着身子喂野狗。
范希文都被气笑了,又想起自己那位外婆,居然以死换范希文放张山兴一马。
骨气这东西,与家世、性别、文化水平毫无关系。
“我不让你还,以后或许还有很多与你一般的人,被我以各种办法救出苦海。”
喜娘缓缓抬头,望向台阶上的范希文。
这书生一定是个疯子,喜欢到处花钱,到处装菩萨?
就像今日这样,突然之间破坏了喜娘的家庭,转身就自诩为救世主。
范希文再道:
“我准备在近处买下一间宅子,以后你便住那里去,算是员工宿舍,以后再遇到你这样的,也都安排到那里去。”
他站起身,完全不管衣服上是否还有灰尘,抬脚往宅内而去。
“两件事:
其一,以后叫我老板;
其二,你不欠我钱,好好做工,存钱。
以后寻个好婆家,莫要辱了你喜娘的好名字。
宿舍没准备好之前,就在内院住下,与宅内人同吃住。”
喜娘先是一愣,然后觉得心中突然之间燃起了一团火,又温暖又有力。
“那老板,我的小炭炉和煤球呢?”
“放心,该有的都有,等官府那边办妥后,一切文书都给你保管。”
黄昏的范宅门口,喜娘终于哭出了声响,声音哀戚却痛快。
范希文在院子中大骂。
“要哭进来哭!莫在门口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