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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志国似有所感,寻声望去,就见到一个有点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少年。

即使多年未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少年正是他的儿子,许琛。

望着快跑到身前要接过他背上铺盖的许琛,他打量着个头比他还要高点许琛,百感交集。

露出畅快舒心的笑来,他感叹着,“小琛,你都长这么高了!不过相貌没咋变,还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他拦住了接他背上铺盖的许琛,连声道,“你别上手了,这个比较重!”

“没事,爸。我有的是劲儿!”许琛嘴上说着。

许志国见拗不过他,只得把比较轻的包给了他,自己依然背着重的铺盖。

俩人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但多年未见,竟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陌生,热络里又有些小心翼翼。

许琛拎着行李包,带着背着铺盖的许志国到了车旁,把行李都扔上了车。

“回家咯。”两人上车,许琛立马发动汽车。

瞅着熟练驾驶汽车的许琛,许志国呵呵的憨厚笑着,摸着车窗,只一个劲儿的重复着,“这车挺好,挺好。”

“爸,后座上有几包中华烟,你揣着,回村了散散。”

许琛一边开着车小心的顺着车流行驶,一边往后座示意了下。

许志国扭身,望了眼后座,几包中华烟散落在上面。

他点头应着,“好,回头我拿着。你是真长大了,连这点人情世故都能考虑到。”

许志国多少年没回家过年了,这次过年回家不知道多少人在瞅着。

见了人,散烟更是必不可少。

许琛为他准备的中华烟,45块一包,在如今大家都还抽3块钱散花烟的村子,简直是降维打击。

如果是许琛自己,他是不在意这些。

但为了父亲,他愿意把父亲的面子撑足,让所有人都知道,许志国依然还是那个外号‘大少爷’的许志国!

年轻时靠老爷子。

老了时靠儿子。

天生就是富贵闲散的好命人!

一路上,父子俩说着聊着。

多是许琛在和许志国说他在学校里的事,偶尔许志国插几句,慢慢的,多年未见的那种陌生生疏渐渐被亲情融化,父子间渐渐熟悉起来。

正午时分,车子下了鹿柘公路,上了村道,庄稼地里的晒谷场上的积雪坍缩成晶莹的岛屿。

许志国记忆里,似也是这样一个冬日雪天,父亲许鸿笙在他小的时候就是蹲在磨盘边卷烟,烟丝里混着雪水泡发的落叶气息。

他在磨盘上写着作业,瞥见石缝里钻出三根鹅黄的草芽,比他作业本上歪扭的铅笔字还要鲜嫩。

这个画面,他一直记到现在,且在记忆里越来越鲜活。

等到回了村,车子停在家门口,门口轮胎碾碎村口最后一块冰凌时,许志国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背着蛇皮袋、不敢回望的少年。

他瞅着多年未见却依然熟悉的院子,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老瓦房的泥墙上的积雪融化,似也在开始流泪,一道道蜿蜒的湿痕漫过褪色的年画。

关了一冬的母鸡冲出竹笼,在潮湿的麦秸堆里翻找时光,啄出几粒未消化的秋日阳光。

井台边的青石泛着水光,他小时候调皮砸出的缺口处,此刻正生长着冰晶与苔藓共生的奇异菌毯。

大门吱呀转动的角度与离家那日分毫不差,只是门环上缠绕的枯藤多绕了三圈年轮,母亲郑秀荷用围裙擦手的姿势让时空骤然坍缩。

“志国!俺的孩儿啊...…”

郑秀荷的白发在腊月风里绽成蒲公英,围裙还沾着做发面的面粉。

她左脚棉鞋被门槛绊脱的瞬间,许志国仿佛看见二十三个寒冬从她膝盖骨缝里漏出来,化作满地打旋的雪粒子。

她龟裂的掌心贴上许志国面颊时,他似听见黄土地开裂的声响,忍不住哭出了声,“娘,我回来了!”

祖奶崔漱婉拄着枣木拐杖,立在一边,乐呵呵的瞧着。

许琛忙着把父亲的行李一件一件的从车上搬进院子里。

忙活了一会儿,许志国才想起给门口的长辈们问好,拿着中华烟一一散着,寒暄着。

三大娘收了纳鞋底的针线,笑着叹着,“志国,今天终于回来了,你娘今年包饺子都有劲儿了。”

四大爷的旱烟袋炸了个火花,他镶着不锈钢的假牙正漏风地笑着:“当年偷我梨子的皮猴儿,现在也倒像个人了,散的烟都是中华咯!上档次哟!”

许琛手插兜,立在祖奶崔漱婉的身旁,笑望着父亲许志国与大家热络的寒暄。

此时的画面,在时光褶皱里,与前世的记忆纹路完成跨世纪的重叠。

大娘婶子、叔叔大爷们热络的笑声里,中华烟点燃散出的烟晕与父亲的白发,在正午冬日暖阳里相互泅染。

……

“许琛,来,出来找你说点事。”

许琛一家正在包饺子,准备着晚上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就见许承业站在门口,冲厨房里的许琛招手。

“承业啊,你家里饺子包好了吗?”奶奶郑秀荷一手拿着饺子皮,一手挑着一筷子白菜猪肉的饺子馅,问。

“包好了。祖奶、奶、叔你们先忙,我找许琛说点事。”许承业立在厨房门口,对许琛又招了招手。

许琛放下饺子皮,洗了洗手上的面粉,出了去,被许承业很神秘的拉到过道里,还鬼鬼祟祟的瞅了眼周围有没有人。

见许承业整的跟特务接头一样,许琛不禁笑道,“干嘛呀?承业哥,啥事还整的神神秘秘的?”

确定周围没人,许承业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递给许琛。

许琛眉头微挑,斜眼瞅他,没伸手接,莫名所以的问,“啥意思?还没过年就先给二百块压岁钱?那也不对啊,咱俩平辈,你也不能给我压岁钱啊!”

“什么压岁钱,这是给你车补漆的钱。”

“补漆?”

“你那车不是被划了吗?”

“靠!你划的?”

“啧,你别问了。”

“哦……那就不是你,你干不出来这事。但你又觉得过意不去,愿意为这事出钱。”

许琛沉吟着,忽道,“嗯……你妈划的!”

许承业叹了口气,“你从小就猴精猴精的,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解释着道,“我哥去深圳挣大钱,大钱没挣着,进了传销窝子,花了不少钱,我妈为这事没少骂人。

正好你挣了大钱,过年开了辆车回来,她一时气不过,把你车划了。

她划完也后悔,又不能说,怕你奶骂她。

她是我妈,我做儿子的,也没法说的太过分,只能私下把修车钱给你,弥补你的损失。

你也别和我妈计较,她心不坏,就是有时候分不清是非。”

许琛乐了。

三大娘家的事也这么精彩呢!

他还奇怪这次许远志回家怎么不嚷嚷着挣大钱了,原来已经进了一趟传销,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倒是许承业,一如前世,踏实朴实。

前世,许远志一直在外张罗着挣大钱,天天嚷嚷的比谁都响,钱没见挣到几个。

许影只活自己,靠着婚姻实现阶级跨越,硬是混出了自己的一摊生意。

只有许承业一直待在县城,踏踏实实的打工,后来做生意,守着三大娘老两口。

他接过许承业递过来的二百块钱,随手揣进兜里,笑道,“承业哥,你现在在县城里干嘛呢?”

许承业有些不好意思,“在一家饭馆做学徒,端盘子。和你比不了,嘿嘿。”

“明年我的店要扩张,要大量招人,你不如来我这吧,帮帮我。”许琛笑道,话说的委婉,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许承业没一口答应,犹豫着,“我对这方面不懂,怕坏了你的事。”

许琛听了许承业这话,越发觉的这是个能放心把事交给他办的人,“坏不了事,前期会先培训,培训成功后再上岗。”

听了这话,许承业也不再矫情,“好,既然这样,那我试试。如果做的不好,你扣我工资就行!”

许琛哈哈大笑,“我怕三大娘打到我家门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