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即位的第十八年,北平城的皇宫终于竣工,当今下诏正式迁都北平。
这一年,当今第三次率军出征漠北,尽管朝中许多大人反对用兵,但是他看着钱包鼓鼓的私库,还是决定亲征阿鲁台,只是敌人提前闻风而逃,大军扑了空。
当今对这次军事行动感到不满,一直郁郁寡欢,于是就在班师回朝时,顺道去看了眼新盖的宫殿。
红墙黄瓦,春日新绿,站在交泰殿向北望去,只觉得一片璀璨,像是有彩练落于宫中一样。
等他到了坤宁宫,才发现宫墙一角处,果真有一道彩练,那是一间用彩色玻璃镶嵌的花房。
博州的官窑,如今还无法烧制大面积的平整玻璃,因此长安就在木质窗框上嵌入彩色玻璃,拼成不同的玫瑰花窗。
曲曲直直的木质棂条里,是光影斑斓美轮美奂的彩玻,眼波流转间,尽是鲜妍之态。
正面大门的上方,和四周墙壁上的花窗棂,则都采用了合掌式的设计,开合之间,仿佛是花随风动,风情无限。
朱长春跟在皇上的身后,“皇爷爷,这是内监造和博州官窑一起为千秋节进献的,本想着给您和皇祖母一个惊喜呢。”
徐皇后与当今是青梅竹马,年岁也只差了一岁,迁都的黄道吉日之后,就是皇后的六十大寿了。
皇上对眼前的花房啧啧称奇,听了朱长春的话后,不由笑道:“行了,内监造要是有这本事,早就来邀功了,一定是博州官窑那边出的主意吧。”
“朕猜,牵头的是武长安对吧,不光是心思巧妙,这份心意也难得。”
朱长春小小的恭维了一把:“什么都瞒不过皇爷爷您。”
许是出征的战果不佳,许是这花房的玻璃太晃眼,一时间,皇上就有些心绪难耐。
他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偌大的坤宁宫里只有他们祖孙二人。
皇上掀起衣袍,径直坐在一旁的花坛上,“长春啊,爷爷给你说些心里话,天子不是万能的,也成不了万岁,我一意孤行,数次亲征,不是没听到那些劳民伤财的抱怨。”
“但是,我却不怕这非议,因为你爹他做不了马背上的帝王,那我就要把周边荡平,打出未来几十年的和平,到时候你爹才能休养生息。”
“可我也知道,哪怕我打下这不世之功,也改变不了史书的记载和后世的评判,将我看做逆臣贼子,说我狼子野心。”
“长春,就算我不看重身后之名,但也不能让人骂我不忠不孝,狂悖失行,做尽了有违祖宗之法的事情,太祖立下的牌子,可就在后宫的门口啊。”
“武长安的确有过人之才,也对你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以来功劳苦劳都有,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所以任由她在博州邀买人心。”
朱长春:“皇爷爷......”
皇上摸了摸朱长春的头顶:“就这样吧,等我死了后,你们再做一对明君贤臣吧。”
皇上回銮金陵后,赏赐了礼部和工部负责建造宫殿的官员,然后下旨将武大牛擢升为工部营缮司的员外郎,直接将其从七品官提成了从五品的清吏司次官。
一开始还有官员愤愤,觉得对武大牛的恩赏太过,等到有人将北平皇宫内的玻璃花房形容出来后,大家才知道,这是父凭女贵,沾了博州官窑的光啊。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皇上又低调下令,将长安提拔为正五品尚宫,提调青州府博州官窑一切事务。
迁都北平的第三年,也就是当今即位的第二十一年,第四次北征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这一战开始的声势浩大,结束的却有些潦草,并未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胜利,依旧没有消灭阿鲁台部落。
就在这一年,皇长孙二十八岁,终于有了嫡子。
而长安也将瓷器窑,建到了博州旁边的寿安和乐丘两县。
窑口多了,烧制的瓷器就富裕了,长安就将多出的小瓷器,都塞到下南洋的商队中,派人随行,用这些瓷器换回粮种和药材,以备后用。
郑大人再次出海后不久,鞑靼部落犯边,大同卫和开平卫都被劫掠,死伤者众多,当今的第五次北征,也是最后一次北征拉开了帷幕。
徐皇后在送皇上出征时,叮嘱道:“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只顾着冲锋陷阵,早日归来,我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即使有长安早些年的药物,徐皇后如今的身体也多有病痛,常常觉得身心疲惫,她怕自己等不到再见面的时候了。
这次北征,粮草辎重几乎都是用私库银钱置办的,当今也做好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准备,奈何一直追到了答兰纳木儿河,也不见阿鲁台部落的踪迹,天气骤变,后续粮草不济,只能下令班师。
多年的夙愿尚未达成,五征漠北也未曾彻底消灭鞑靼和瓦拉,已经六十五岁的皇上,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回京的途中。
朱长春日夜守在皇上的床边,眼见着随行的太医已经用了虎狼之药,却都无济于事。
他跪在皇上的身旁,垂泪道:“皇爷爷,咱们就快回去了,皇祖母还在等着您呢。”
可无论他如何哀求,床上之人都没有一丝反应。
两日之后,这位史书上毁誉参半的争议帝王,雄才的开拓者,盛世的奠基人,同样也是得位不正的篡逆者,结束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徐皇后夜半惊醒,捂着心口,看向北方,喃喃道:“不会再回来了......”
先帝驾崩于北征中途,消息传来后,朝廷震动,徐皇后吐血病倒,太子临危受命,稳住了朝政,加强了京城的防卫,又严令各地藩王不得擅离封地。
按照太祖旧制,皇帝驾崩后,无子妃嫔都是要殉葬的,除非是功臣之女,家族有深厚地位和底蕴的,才会被免除。
礼部操持大行皇帝的葬礼,就要来奏问殉葬的妃嫔都有哪些。
徐皇后强忍悲痛,拖着病体,召见朝中重臣和宗亲耄耋,“先帝在位时,曾多次同本宫说,活人殉葬,他不忍也,因此不必使后宫妃嫔生殉。”
重臣们虽然有疑问,但有些人家的女儿也在后宫,因此都抹着泪追悼先帝。
可宗室就不开心了,你是皇后不假,但也是皇家的儿媳妇啊,这怎么能随意更改太祖的旧制呢。
面对这些诘问,徐皇后淡定道:“本宫所说,句句属实,如有违逆先帝之言,愿死后以发覆面,永不见先帝。”
先帝张贵妃的父亲,乃是肱骨重臣,站出来斥责这些无权的宗室之人:“你们这是在威逼皇后娘娘吗?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敢如此作态,究竟是谁在大不敬!”
太子站在一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徐皇后吐出一口血,然后就昏厥了。
等长安日夜兼程,骑马飞奔进京时,徐皇后已经薨逝了。
她看着满京城的缟素,听着百姓对徐皇后的追悼,以及盛赞其仁心怀德,不允后宫女子殉葬的行为,既觉钦佩,又感激荡。
东方既白,前路将明,这条路上的前行者,永远都不会只有长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