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三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都早。仁寿宫御马监的屋檐下,冰棱如刀。老太监刘保缩着脖子往马厩跑,怀里揣着半壶偷藏的马奶酒。
\"这鬼天气...\"刘保嘟囔着推开厩门,温暖的马粪味混着干草香扑面而来。十六匹御马整齐分列两侧,最里间单独隔出的宽敞马栏却空空如也——那匹通体雪白、四蹄漆黑的西域宝马\"玉狮子\"不见了!
刘保的酒壶\"咣当\"掉在地上。他揉了揉昏花老眼,再定睛看去,马栏里确实只剩半截断了的金丝缰绳。
\"来...来人啊!御马被盗了!\"
尖利的叫声划破雪夜。片刻间,整个御马监炸开了锅。掌印太监张永连官帽都戴歪了,带着二十多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赶来。只见马栏前横七竖八躺着六个守卫,个个面色潮红,鼾声如雷,任人踢打都不醒。
\"用冷水泼!\"张永气得声音发颤。几桶冰水下去,守卫们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却都说只记得闻到一股甜香,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迷香!\"张永跺脚,\"快报九门提督!\"
混乱中,刘保偷偷溜到马槽边,捡起酒壶猛灌一口压惊。忽然,他瞥见槽底有件异物——一枚三棱铁镖,在灯笼下泛着冷光。镖身上清清楚楚刻着\"黄三太后人\"四个小字
\"黄...\"刘保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三十年前那桩震动朝野的大案,老太监们私下还在谈论。他刚要藏起铁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拿来!\"
刘保回头,只见一个魁梧身影踏雪而来。那人剑眉星目,腰悬雁翎刀,正是大名鼎鼎的六扇门总捕头黄天霸!
黄天霸一把夺过铁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镖形制特殊,三棱带血槽,尾翼刻着细密的云纹——与他家中密藏的证物一模一样!二十年前,正是这样一枚铁镖钉在他祖父黄三太的咽喉,镖上同样刻着\"黄三太后人\"四字。而当时官府认定,这是黄三太勾结匪类的罪证...
\"黄...黄大人...\"张永结结巴巴地说,\"按《御马监则例》,御马被盗该由...\"
黄天霸充耳不闻,五指攥紧铁镖,竟捏得镖身\"咯吱\"作响。他突然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光映着扭曲的面容:\"窦!尔!敦!\"
这一声怒吼惊得马厩里十几匹御马同时嘶鸣。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刘保正偷偷用袖子擦汗——他的袖口沾着些淡黄色粉末。
次日清晨,施公踩着薄雪来到御马监时,现场已被翻得乱七八糟。黄天霸双眼通红,显然一夜未眠,正逼问那些守卫:\"说!昨晚可看见光头大汉?\"
施公轻咳一声:\"天霸,让老夫看看现场。\"
黄天霸猛地转身,铁镖几乎戳到施公鼻尖:\"大人请看!窦尔敦那厮竟敢...\"
施公不动声色地接过铁镖,仔细端详后却问:\"御马监平日几时换岗?\"
张永忙答:\"回大人,按《御马监条例》,酉时三刻晚饲换班,子时查夜,卯时晨饲再换。\"
\"昨晚谁当值?\"
一个瘦高守卫跪下:\"小的王五,负责子时查夜。可刚到马厩门口就...\"
施公点点头,踱到马栏前。金丝缰绳断口整齐,显是利刃所为。他忽然俯身,从干草中拈起一片枯叶——是南方特有的榕树叶,京城罕见。
\"天霸,\"施公突然问,\"窦尔敦最近可在京城?”
黄天霸咬牙道:\"三日前有人在通州见过他,定是那厮...\"
\"通州在南,榕树生于更南。\"施公若有所思,\"窦尔敦常年盘踞北地,怎会用南方树叶垫马蹄?\"
黄天霸一愣。施公已转向张永:\"把昨晚所有人叫来,一个不许漏。\"
三十多个太监、守卫在院中站成三排。施公踱步审视,突然在刘保面前停下:\"你身上有酒气。\"
刘保\"扑通\"跪下:\"老奴...老奴就喝了一口...\"
\"马奶酒?\"施公锐利的目光刺得刘保浑身发抖,\"御马监条例严禁当值饮酒,你不知?\"
\"老奴知罪!\"刘保以头抢地,\"可老奴没偷马啊!\"
施公突然伸手从他袖口刮下些粉末:\"这是什么?\"
刘保面如死灰。施公捻了捻粉末,又闻了闻:\"曼陀罗花粉混沉檀,是江南迷香'醉仙散'的配方。\"他声音陡然转厉,\"你一个御马监老太监,哪来的江湖迷药?\"
刘保瘫软在地。黄天霸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衣领:\"说!谁指使你!\"
\"老奴冤枉啊!\"刘保杀猪般嚎叫,\"是...是赌坊的赵阎王逼我...说只要留个门...\"
施公使个眼色,黄天霸松开手。刘保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老奴欠了赌债,赵阎王说帮忙偷匹马来抵债...可老奴真不知道他们要偷御马啊!\"
\"赵阎王是谁?\"黄天霸厉声问。
\"东城'鸿运赌坊'的管事...\"刘保突然瞪大眼睛,\"对了!他右手有六根手指!\"
黄天霸与施公同时一震——与沧州焦尸特征一致!
施公追问:\"铁镖是怎么回事?\"
刘保茫然:\"什么铁镖?老奴只按吩咐在子时前用迷香熏倒守卫...\"
黄天霸猛地掏出铁镖:\"这个!\"
刘保仔细看了看,突然\"啊\"了一声:\"这...这不是马槽底下捡的!老奴记得清清楚楚,昨晚打扫时还没有!\"
施公眼中精光一闪:\"天霸,我们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禀大人!在西苑废殿发现御马了!\"
玉狮子安然无恙地站在废殿里,正悠闲地嚼着干草。马背上用朱砂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题着\"物归原主\"四字。
黄天霸气得浑身发抖:\"窦尔敦!你戏耍于我!\"
施公却注意到马鞍旁挂了个锦囊,里面装着本小册子。翻开一看,竟是二十年前刑部密档的抄本——正是黄三太案的原始记录!
\"天霸,\"施公沉声道,\"这案子不简单。窦尔敦盗马是假,引你注意这份档案才是真。\"
黄天霸接过册子,双手微微发抖。当年祖父被冤杀,全家流放,他侥幸被施公所救。如今这案子里竟藏着什么秘密?
回府路上,施公突然问:\"天霸,你可记得御马监的'马奶酒'是什么来历?\"
黄天霸一怔:\"据说是西域贡法,用马奶发酵...\"
\"不错。\"施公点头,\"但按《御马监则例》,马奶酒只供圣上御用,太监私饮是死罪。刘保一个老太监,为何能轻易偷到?\"
黄天霸猛然醒悟:\"有人故意给他酒!\"
施公微笑:\"而且我检查过,昨晚玉狮子的马奶被人加了料——是能让人说真话的'吐实散'。\"
\"所以刘保才会轻易招供...\"黄天霸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施公望向皇宫方向:\"窦尔敦在下一盘大棋。这枚铁镖...\"他从袖中取出那枚\"黄三太后人\"镖,\"根本是仿造的。\"
\"何以见得?\"
\"云纹方向不对。\"施公指着镖尾,\"真正的黄家镖,云纹该从左向右旋。这枚却是反的。\"
黄天霸如遭雷击。他急忙从贴身处取出家传的那枚铁镖——果然纹路相反!
\"窦尔敦是要告诉我...\"黄天霸声音嘶哑,\"祖父是被冤枉的?\"
施公没有回答。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仿佛要掩盖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