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路蕲州蕲水县,毕氏老宅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哎,这一次老朽恐怕真的要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了,只可惜我的活字印刷术只才完成了一半啊。”
为了心中的理想,他蹉跎半生,来自妻子儿孙的不理解,来自街坊四邻的嘲讽,早已让他心力交瘁。
“老先生,您醒醒。”
“快,福缘福生药箱拿来。”
孤零零一人昏昏沉沉的躺在卧房的榻上,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的毕昇恍惚间仿佛听见了一声叫喊,可随即又陷入到了昏迷之中。
往日的场景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
天禧四年(1020年),宋真宗赵恒病重,朝政已经几乎多由天后刘娥来裁决。两年之后的乾兴元年(1022年)宋真宗病逝时,遗命刘娥为皇太后,权同听政,辅佐年幼的赵祯。
大宋汴京,紫宸殿
“初夏,派去福建路那边儿的信使可有消息?”
头戴一顶白色镂雕凌霄花和田玉冠,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流苏凤钗,身穿一身赭红色蜀锦暗凤纹外袍的太后刘娥轻轻放下手里的朱笔,揉了揉眉心,向一旁伺候在一旁的郭槐轻声询问道。
“启禀大娘娘,派去福建路那边儿的信使暂未有消息传回。”冲着御座上的刘娥微微欠了欠身,郭槐恭敬的低声回道。
“这样啊,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暂且先下去吧。哀家把这个奏章批完了就回去。”朝一旁目露担忧的郭槐挥了挥手,刘娥重新拿起御案上的朱笔,继续批起了奏折。
“启禀大娘娘,福建路信使连夜回京,候在门外求见。”郭槐正欲开口劝刘娥要保重凤体,门外就传来了小内侍蹇硕的恭谨的通禀声。
“哦?快让他进来。”秀眉一挑,刘娥的一双凤目之中也不由带上了一丝喜色。
“喏。”
“吱嘎~~”
蹇硕恭身应了一声后,轻轻的把殿门拉开,将候在门外的那名风尘仆仆,满眼血丝,浑身盔甲沾满了灰尘的禁军给让了殿内。
“噗通~~”
“末将九品承信郎石元孙拜见大娘娘,这是海灯法师的亲笔信,请大娘娘御览。”
石元孙刚一进入紫宸殿就朝着龙椅之上的刘娥噗通一下行了个大礼,并将手中的信件高高举过了头顶。
“嗯,初夏你去把信呈上来吧,另外再着人把小石将军带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凤眸之中闪过一抹对石三郎的赞赏,刘娥回头对身后的郭槐吩咐了一声。
“奴才遵旨。”
领了旨意的郭槐一甩手中拂尘,快步来到了石元孙的面前,在将信件仔细的放在手上后顺手客客气气的将还跪在地上的石元孙一把扶了起来。能让太后亲口称一声小将军,此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请大娘娘御览。”
在扶起了石元孙后,郭槐又拿着手里的信件快步回到了御案旁边,并将其高高举起,呈到了刘娥的面前。
“初夏你也暂且先退下吧,哀家有事再唤你。”从郭槐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了信件,刘娥一边低头拆着信封,一边对面前的郭槐微微摆了摆手。
“奴才告退。”
在刘娥身边伺候多年的郭槐知道她这是不想被外人打扰,十分有眼色的躬身退了出去,还把另一边的石元孙也给带了
出去。
“吱嘎~~”
“承蒙大娘娘多次相召,小僧海灯不胜感激。然小僧早已心许佛门,四大皆空,
惟愿大娘娘凤体康健,万事以江山百姓为重。
另外,峡州玉泉寺的僧堂,江宁府长芦寺的山门因前朝连年战乱焚毁,当地僧侣却又无力重修。小僧斗胆以私人名义,恳请大娘娘看在当年情分之上,多多费心这些许俗务。
最后,以前代高僧之诗赠予大娘娘,
从此应多好消息,莫忘江湖一闲人。
小僧海灯顿首。”
缓缓读完了海灯和尚的回信,刘娥的眼中不禁浮现起了回忆的神色,思及当年他对自己指点迷津和慷慨解囊的旧恩,最终在口中化作了一声叹息。
“既然强求不来,那哀家便遂了你的愿。”
“初夏,传哀家懿旨,从哀家的的私库之中拿出五百万缗来,着淮南、两浙、江南三路转运使修缮峡州玉泉寺、江宁府长芦寺,并于福建路再建一座寺庙,让法灯法师担任主持,去吧。”
“奴才遵旨。”
……
在汴京城的刘娥下达懿旨重修、扩建玉泉寺和长芦寺的同时,在江南西路抚州溪县浒湾镇其叔祖家学习刊印书籍一应技艺的毕昇也在不久之前回到了淮南路蕲州蕲水县。
蕲州蕲水县,毕氏老宅
“邦邦邦~~”
“谁呀?”
两名看上去约有七八岁,额前垂髫,虎头虎脑的双胞胎男孩儿伸出了两个小脑袋,好奇的向门外打量着来人。
“你们俩就是毕嘉、毕成吧,你们的祖父毕澜渊先生在家吗?”
看着眼前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本县的都头雷横不由放缓了语气,平时经常微抿的嘴唇也微微翘了起来。
“我们祖父在家,你有什么事儿吗?”
“弟弟,你忘了阿娘和平日和我们说的话了吗,不能随意和外人透露自己家人的行踪。”
在后面的小毕成想也没想就和门外的雷横说了出来,而他前面的小毕嘉却是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弟弟。
“嘉儿,成儿,你们在那儿和谁说话呢?”
一脸笑意的雷横刚要再逗逗这对双胞胎,里面就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一个差不多能有三十六七岁,一身粗布荆钗,身材中等的女子从里面里面走了出来。
“毕家嫂子,少见少见。”
看清了来人是毕昇的妻子李妙音,雷横便和她主动的打了一声招呼。倒不是他多么的平易近人。
实则是她的娘家实在不一般,这位李大娘子出自赵郡李氏的旁支,其父兄在临安不光经营着多家书坊,而且她长嫂的两个兄长更是在京中任职,端的是前途无量。
“原来是雷都头啊,确实是少见。不知这是光临寒舍是?”客气的和雷横福了福身,寒暄了一番之后,李妙音便问起了雷横此行的目的。
“前些日子州府那边接到了上峰的命令,当朝大娘娘亲自下了懿旨,着咱们的转运使大人为峡州的玉泉寺重修并扩建僧堂。”
“转运使大人接到了懿旨之后,又向治下的各个州县下达了刊印经书,以充实玉泉寺藏经阁的命令。咱们县里被分到了
两万册的指标。县尊大人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让我来府上通知了。”
雷横也不和李妙音绕弯子,在她询问过后就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代夫君和公爹先行谢过雷都头了。歇息碎银还请莫要嫌弃,拿去手与下兄弟喝茶。”
心思急转间,从小受家中耳濡目染的李妙音便已经把雷横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了,伸手从腰中的荷包里掏出两角碎银就一把递了过去。
“那兄弟就不和嫂子客气了,另外县尊让我先来府上,也是因为咱家的刊印的书籍字体既刚柔相济,又疏朗开阔端庄雄伟,浑厚刚劲,而且插图画面精美,线条清晰,如果这次的事情做的好了,对大家日后都有益处。”
“工期嘛,于燃灯古佛的诞辰之前完成就行。”
十分自然的把李妙音递过的碎银收到怀中,脸上笑意愈发和蔼的雷横再次吐出了两条极为重要的信息。
“果然还是孔方兄的面子大啊。”李妙音心中暗哂,面上却是不显。
“嫂子,这是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几家没去通知呢,咱们改日再聊。”在毕家这里捞足了好处也赚够了人情得雷横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适时的提出了告辞。
“雷都头自去便是,哪日得空了来家里吃顿便饭啊。”复朝着雷横福了福身,李妙音便领着两个孩子转身回了府中,而前者也欢欢喜喜的去了下一家。
满腹心事的李妙音把两个孩子带到了院中,让他们自己去玩儿,她自己则是先去了厨房忙碌,准备等毕昇和师兄弟们从自己书坊——“我闻室”下工回来,大家坐在一起一同来商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