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食物的香气随着袅袅炊烟向外飘散,不光是院中的两个孩子,就连湖北拴在门口的西狗都人性化的跟着耸了耸鼻子,一双油黑油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望向了厨房的方向。
“家住在杭州城梁家庄上,我姓梁号山伯头顶文章,自那天送九弟两河岸上,他叫我三六九去把友访……”
“邦邦邦”
一阵五音不全的哦喝腔(楚剧)过后,门口紧跟着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吱嘎~~”
“爹爹你回来了。”
在院中玩耍的毕嘉和毕成听到了熟悉的哦喝腔,就颠颠跑到了门口去开门,见到是自己的父亲毕昇和诸位叔伯,就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嘉儿和成儿乖,爹爹抱啊。”
一左一右将双胞胎儿子抱进了怀里,毕昇乐呵呵的用带着青胡茬的下巴蹭了蹭他们脸颊,然后在身后一众师兄弟笑闹声中一齐向饭厅方向走去。
“哇好香啊,弟妹的手艺又长进了啊。”
“是啊,光是闻着就开始要流口水了。”
跟在毕昇身后的一众师兄弟还离饭厅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闻到了从里面传来的饭菜的香味,在一边大肆夸赞李妙音厨艺的同时,一边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呀,都回来了,快都过来吃饭吧。”老远就听到动静的李妙音从里面迎了出来,笑着对众人说道。
“嫂子(弟妹)好。”
“师父好。”
一众师兄弟先是和拘谨的李妙音问了一句好,来到饭厅之后,又都规规矩矩的和主位之上的毕澜渊行了一礼。
“嗯,都坐下吃饭吧。”和善的点了点头,毕澜渊宣布了开饭。而得到首肯的众人都纷纷就坐开始闷头吃饭。
桌上被摆的满满当当,有麻城肉糕,红安苕粉肉,清蒸四鳃鱼,黄梅野鸭炒酸菜,团风狗脚,油焖雷竹笋,长喙参军炖莲藕,中间还放了一大盘酸爽可口的藕丝菜用来解腻。
一顿饭吃的风卷残云,在众人酒足饭饱之后,见时机差不多的李妙音就把雷横来通知的内容还有被单独打听出来的消息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当然是把塞钱的那段给隐去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如果完成好了,不光能得一大笔赏赐,而且日后生意也会在官府的关照下更加好做了。”
坐在毕昇左侧的一个稍稍上来了年纪,生性乐观的师兄在听完了李妙音的话后,立即十分兴奋的说道。
“可是去年我们刻《大藏经》的时候,3000多册就雕了近十万块木板,一间屋子都装不下。这五千册我们得刻多少模板啊。”
另一侧的一名年纪稍小,从李妙音娘家过来帮忙的师兄则是提出了自己不同的看法。
而这两人也是代表书坊的两个派系,坐在主位之上的毕昇却迟迟没有出声,众人便争论的越发起劲儿了。
“好了,都先静一静,且听老朽一言。你们每个人所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也都是为了书坊的生意着想。但是,既然官府已经把事情摊派了下来,我们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全心全意的去完成这件事情,大家听明白了吗?”
缓缓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拄着拐杖的毕澜渊一双混浊的双眼之中闪过一抹厉色,一一扫过在坐的众人。
“是,师父。”
感受到了毕澜渊的目光,每个人都暂且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齐齐的拱手答道。
“那这事就这先这么定了,从明日开始,咱们我闻室全力赶工,赶工期间工钱上调为每日35文,而且我们一家老小也都会去帮忙。”
“是师父。”
“好了,没什么事就都先回去。”
说完了正事,毕澜渊在看了一眼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依旧没有出声的儿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可是偏偏总是把心思放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上面,如果有一天自己这把老骨头没了,他又如何能镇的住这帮家伙呢。
自从第二日开始,整个我闻室书坊的众人就开始通宵达旦,废寝忘食的忙了起来,就连李妙音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都来跟着帮忙了。
“哎呀,大头你的动作再快一点,对,对准了雕版用力一压就行。”
“根子,校订的时候一定仔细,千万别再出现了疏漏啊。”
“嘉儿还有成儿你们俩去帮你娘把刊印好
的经书整理好了,然后拿到前面。”
拄着拐杖的毕澜渊像一个陀螺一样指挥着书坊众人加工加点的抓紧赶工,就这样,终于赶在规定日期的前三天,他们终于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紧接着官府如期的发放了赏钱,可是毕家所有人并没有预期之中的那么开心,因为连日来的负荷劳动让毕昇父亲本就差劲儿的身体又垮了下去。
再一晃,时间转眼来到了八月底,明日就是毕澜渊的七十寿辰了。
李妙音在被请来帮忙的邻居婶子的帮忙下在厨房准备着明日公爹寿宴一应菜品,实在太忙便没有做饭,而是直接就地取材,蒸了一大锅的雪花粑来招待众人。
正巧被从书坊下工的毕昇遇见,只见在自己娘子欻欻几刀之后,被放在盘中的雪花粑就像一个个整齐的豆腐块一样被分好了,站在厨房门口他脑中一下闪过了什么,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后来还是被他娘子发现,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雪花粑,让他给孩子和公爹送去。心中有事的毕昇也未反驳娘子,默默的去送雪花粑了。
……
毕府正厅
“相公,相公,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开宴了,嘉儿和成儿却迟迟不见人影,你去外面找找去。”
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了毕澜渊寿宴的开宴时间,在正厅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两个双胞胎儿子的李妙音悄悄的来到了正在招待宾客的毕昇身边,小声的对他耳语了几句。
“那你替我招待一会儿客人,我出去找儿子去。”本就不善交际的毕昇和妻子李妙音交接了一下,就轻手轻脚的从正厅溜了出去。
从正堂出来的毕昇一路往院中寻找,找了一圈之后在自己的后院发现了两个孩子,他们正在拿着一副木制的“重置九宫”(古代华容道)在玩耍。
看到这一幕的他一瞬间茅塞顿开。
“既然玩具可以做成一个个整齐的方块放在一个木盘子里来回移动,那每个用来印刷的雕版应该也可以在雕琢打磨之后成为一个一个的小方块,这样以后在刊印书籍的时候则会方便许多,也会节省更的人力和物力。”
哈哈大笑的他把两个儿子带回正厅之后,便一直在想木制活字的事,席间好几次毕澜渊起身唤他,他都没听到。不过深知他性格的毕澜渊也没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他几眼之后,就继续和众人吃喝去了。
毕澜渊的寿宴过后,毕昇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活字印刷的研究之中,起初因为他父亲尚在,书坊的事情也不倒用他过于操心。
可是等到后来毕澜渊去世之后,由于他依旧醉心于自己的研究,书坊的生意开始渐渐变差,自己的诸位同门觉得他是玩物丧志,异想天开,也都纷纷离开了书坊,或是自立门户,或是进了他竞争对手的书坊。
最后,经营了几代的书坊只剩李妙音和四个孩子还有李妙音娘家的帮衬之下,才不至于关门倒闭。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家人的矛盾也达到了一个顶点,并在几日前终于爆发了。
“父亲,母亲请你到前厅一趟。”心中对父亲颇有怨言的长子毕嘉在门口说了一句后,也不管毕昇是否听见,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而一心扑在研究之中的毕昇却是完全没有回应自己的儿子,继续研究自己手中的木活字。
“这几个槐木、枣木、还有桃木的活字倒是没有变形,只是几次烘烤之后,本就不甚清晰的字迹越发的迷糊了,而这个几个松木的确实直接变形了,又要重新雕刻一些补上了,哎。”
“咣当~~”
“你个老不修,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啊,让你把你手里的那些破烂儿丢掉,啊?
你自己不务正业,整日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的就算了。”
“如今家中的几个孙儿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如果让人家知道了他们家里有个整日游手好闲,疯疯癫癫的祖父,哪家的姑娘还肯嫁到咱们毕府来。”
毕昇所在厢房的大门被一下就被毕成和毕荣一把给推开了,而她的老妻李妙音更是脸色阴沉的在门外看着他,周身的怒气更是几乎要化为实质。
“娘子,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这是在做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甚至疯疯癫癫了呢?”
头也未抬,毕昇一边用小号的刻刀雕刻着手里的木活字,一边不温不火的和门口的老妻解释着。
“好好好,是我和儿子们误会你了。既然如此,你个老不修和你那个些个破烂儿过去吧,我带着孩子们回临安娘家住去,成儿,荣儿,咱们走。”
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李氏叫了身旁的三子和幼子一声,狠狠的瞪了一眼室内的毕昇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并于当天下午就带着儿子儿媳还有四个孙儿赶着马车去了州府,准备休整一晚之后就直接回临安。
孤苦伶仃的毕昇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研究,本就年老体衰的没过多久就把自己给累到了,再加上又碰上了时疫爆发,于是就彻底病倒了。
“老先生,您别睡啊,快醒醒。”
无力倒在榻上的毕昇在昏昏沉沉之间,仿佛听到了一道如银铃一般,带着几分的焦急的少女音,他想,此刻的他一定是要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