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你快看,这可是我的好宝贝。”说着荀不言从身后神神秘秘的拿出来了两个玉牌,高正仪只见上面赫然刻着四个歪歪曲曲的大字,'费仲尤浑'。
随后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傲娇不已的荀不言。
“我跟你说,这个我除了官家还没有主动给谁看过呢!”
时间回到一年前,荀不言被赵祯招进宫。
那时候荀不言因一句腊八粥有毒而在全汴京出了名,连在宫里的赵祯都有所耳闻,所以腊月初十的时候,赵祯就让荀司律把这个小儿子带进了宫。
在临出门的时候,荀司律还一再强调,要他规规矩矩的。可是荀司律忘了这小子是个自来熟,你和他客气客气他都能当真,何况是真的熟悉了。所以那天的结果毫不意外,他在赵祯那得了个妙人的诨号。
父子两个早早的起了床,在荀大娘子的操持下,换好了衣服,用了点早食,就乘着小轿进宫去了。
荀府离皇宫也不算远,小轿一路晃晃悠悠,一刻钟便就到了。到了宫门,父子两个下轿,荀司律先是把荀不言送到了资善堂,让他自己看会书,然后就折返回大政殿上朝去了。
确定父亲真的走远了,荀不言就立即放下了手里的论语,几步走到荀司律座位上,大马金刀的往上面一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微抿一口,发出舒服的喟叹。
毫无形象的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荀不言翻看着偷偷藏在身上的话本子,不是发出几声感慨,就是抓耳挠腮,念叨着,无良的书店,就不能不吊人胃口,这下半册又要等好久了……
在荀不言全神贯注看着话本的时候,向来是鸡鸣而起的赵宗实推门走了进来。
看着坐在前面的那个歪歪扭扭,不拘小节的家伙,他好看的剑眉蹙了蹙, 不悦开口道,“荀不言,你就不能端端正正的坐着吗?好好的一身衣服都压变形了。”
听到有人说话,刚刚还靠着的荀不言一骨碌坐了起来,看到来人是赵宗实,他就笑嘻嘻的走过去,拱手道,“原来是大表兄啊,少见少见。”说罢还去拍了拍赵宗实的肩膀。
对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表弟,赵宗实也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任由他拍了两下肩膀,就回自己座位背书了。
见赵宗实没理他,荀不言也不恼,随便找了个座位,继续看着他的话本,又看了一会,范观音也到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荀不言,随意聊了几句只觉得此人虽然看着面色苍白但是好生有趣。
荀不言见二人都到了,估摸着自己父亲也差不多到了下朝的时辰,就把话本塞回了自己贴身的亵衣外,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坐直了身子等在座位上。
刚刚坐好不到半刻钟,资善堂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就是荀司律和大太监陈群有说有笑,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赵宗实范观音见到二人同来都心下纳闷,难道是官家有什么重要旨意吗?要知道一般出了什么大事,都是小宦官过来的。不待二人多想,陈群的举动就为他们揭晓了答案——只见陈群走到荀不言的面前,笑眯眯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荀司律大人家的三公子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官家要见你和奴才走吧。”
陈群说罢,就去扶座位上的荀不言,而荀不言呢,在老爹面前还是挺会装模作样的,就着陈群的手站起,先是和荀司律打了招呼,又和陈群客气了一番,然后才穿好衣服,披上玄狐皮的披风,跟着陈群,向垂拱殿而去。
出了资善堂,一阵风袭来“咳咳咳。”荀不言被呛得瞬间捂着口鼻蹲下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而等在门外的两个小太监,一个贴心的为荀不言打着伞,一个则是立马递上了汤婆子然后给荀不言顺气。
“劳烦两位了,真是不好意思,有点麻烦大家了。”荀不言满脸歉意的说道。
“公子说的那里的话,没有怪奴才照顾不周才好。”
“是啊,这些都是我们二人该做的。”
“那也是要感谢你们二人的,对了这个给你。”说着从怀里荷包拿出来了两个金瓜子塞进两个小太监手里。
“这……”两个小太监抬头看向陈群。
“既然是公子赏的你们就收着就是。”陈群对两个小太监点点头笑着说。
“公子要不要还是回去喝口水咱们去官家那里吧。”陈群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嘴无血色的小人担心开口。
“大伴我无事的,还是去见皇叔叔重要些,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皇叔叔呢,我偷偷准备了一点礼物打算给皇叔叔看。”荀不言看着眼前这个大太监自来熟的挽上了他的手臂。
“诶呦,可不敢当公子怎么叫 ”被荀不言吓得一激灵的陈群连忙抽出手臂。
“嘿嘿,那我们快走吧”
寒暄了一会,几人就继续赶路了,一路上的宫娥内侍都是低着头迈着碎步,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几人在雪中徐行,先是来到了御花园,只见几棵瘦小枯干的梅花在角落里,偷偷开放,不知哪来的几只团雀在雪地里胡乱涂鸦,落下不知名的画作。配上枝头喜鹊喳喳的叫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叫卖,倒是给寂寥肃杀的冬季增添了几分生气。
穿过御花园,过了南门,就来到了垂拱殿。到了殿前,两个小太监收了伞和汤婆子,又细心的替荀不言解下披风,掸了掸不小心粘上的雪,整理了一下衣襟。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二人退下,陈群就带着荀不言,进去向赵祯复命了。“启禀官家,奴才把荀府的三公子带来了。”
一旁的荀不言则是一揖到地,规规矩矩行了作揖礼。
“行了,这里又没外人,都起来吧。来言儿,让朕看看有没有被腊八粥毒到。”
上首传来赵祯温和的声音,陈群弓着身子退到了一边,而荀不言则是被叫到了身边。
看着眼前赵祯带着揶揄的笑容,饶是厚脸皮的荀不言也是有点害羞了。
“官家,您就别再取笑小子了,小子已经被取笑好几天了。”
赵祯笑了笑,“好好好,朕不取笑你就是了,还有没外人的时候,叫朕叔父就行了。”
荀不言从善如流,“知道了,叔父。”
赵祯摸着荀不言的头,突然问起,“对了,言儿最近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和叔父讲讲。”
荀不言稍想了想,就和赵祯讲了起来,“还真有一件,那是还在秋天的时候,族学里来了个远亲,家是乡下的。我的一个族叔的表亲孙宇看人家穿的吃的都很一般,就开始话里话外的挤兑人家。”
听得正来劲的赵祯评价道,“这么做属实有点过分了,然后呢?”
喝了一口茶水,荀不言继续讲述刚刚的故事,“后来啊,见那个同学没有理会他,他就更过分了。每次在学堂里吃午食,他都会拿着自己的去向那个同学炫耀。那个同学依然没有理他。”
赵祯又夸了一句,“那个孩子心性倒是不错,能屈能伸。”
荀不言点头附和着说,“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就先去劝了劝孙宇,我和他说,这么做是不对的,要是真不喜欢他,你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和他讲,对不对,然后再去大张旗鼓的去针对他,这才是真小人所为。”
“嗯,嗯?言儿你这是什么道理?”
赵祯被荀不言的歪理搞的有点懵。
荀不言则是一脸坦然的说道,“叔父,常听闻‘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言儿倒是认为,小人也应该是坦坦荡荡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针对你,算计你,也应该正大光明的算计你,不然还叫什么真小人。”
听着听着,赵祯渐渐品出了味道,“真是个好小子,颇有乃父之风啊。”没头没脑的来了句,赵祯又问起了故事的后续,“后来呢?”
荀不言理了理思绪,往下讲着,“孙宇说我是莫名其妙,得了疯症,就走了。后来,在孙宇第六次把午食拿去炫耀的时候,那个同学开口了‘同学,我家就是乡下的,虽然不是特别富有,但我也吃过土鸡下的鸡蛋。’说完,那个同学平静的走开了,只留像孙宇在那,像个跳梁小丑。”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赵祯听完故事总结了一句。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要是像我一样正大光明的做坏事就不会了。”
荀不言又开始说起他的歪理。
赵祯觉得已经理解了荀不言的用心,顺着说道,“言儿说的得对,做人就应该正大光明,坦坦荡荡。”
“叔父你也认同对吧,来给你看看我的好宝贝,这可是我特意给叔父准备的礼物。”
说罢,荀不言神神秘秘的从身上拿出两个玄木牌,递给赵祯。
赵祯接过来,仔细端详着两个玄木牌,只见一个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费仲’,另一个刻的则是‘尤浑’。看着手里的玄木牌,赵祯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赵祯拍了拍荀不言的肩膀,眼中带着赞许道,“真是个好孩子啊,苦了你了。”
“这个朕就收下来了,朕这有两个上好的羊脂玉牌,就送给你到时候辛苦你自己重新再雕个。”
赵祯突如其来的赞许弄的荀不言摸不到头脑,就只能也陪着笑,并还回来的把玉牌珍而视之放回了身上。
看着荀不言的动作,赵祯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等会见了荀司律必须好好说说,让他多多关注这个孩子,这是个栋梁之材呀。
收回玉牌,赵祯又和他聊起了平日里的琐事,“言儿啊,平日里你也是这么和同学相处的吗?”
荀不言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对呀,我一直都是这么坦坦荡荡做小人的。”顿了顿,他又继续讲起了他的那套歪理,“还和那个孙宇有关,一次夫子考校背诵论语,他背的比我好,放堂后,我就和他说,这次你背的比我好,我嫉妒你了,我要坏你了。说完我就走了,他也没当回事。”
赵祯看着这个侄子,越看越满意,“那后来呢,言儿。”
荀不言缓缓讲着,“后来,后来我就趁没人注意,偷偷的把他那本论语换成了诗经,第二天,又帮他换回去了。事后,我曾去和夫子交代过,夫子却不信,还夸了我,说我为了同窗之谊,不惜自污,颇有古人之风。我一听,当时就和夫子急了,说夫子怎么可以如此羞辱与我,我明明是真小人,再讲下去,修怪我不顾师生之情。”
“课堂上也有夸我古道热肠,心思纯善的,我当时就和他们绝交了。”荀不言一脸认真的说着。
“那后来呢?”
高正仪仰着小脸问道。
荀不言依旧坚持着他的歪理,“后来这件事就传遍整个族学了,说我近君子远小人,这绝对是对我的羞辱,我就是真小人啊,为什么没人信。”
高正仪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荀不言,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
荀不言看着乐得不行的妹妹,越发不解,“滔滔你说这个好笑嘛,后来皇叔叔揉着我的头笑的特别开心。真的,当时我发型都乱了。”
高正仪是真的看这个哥哥越发的顺眼了,发出邀请道,“哥哥,你真就是像父皇说的就是个妙人呢,以后咱们一起玩啊。”
说到妙人,荀不言不可置否,但看着眼前这个妹妹,却是的十分喜欢,随即又从那个窗边的小柜子里,神神秘秘的拿出来了一个话本。并郑重把其其事的递给了高正仪。
高正仪接过话本一瞧,却原来是本《商周演义》,高正仪疑惑的看着这个哥哥,不明白真小人和这个话本有什么关系。
望着疑惑的高正仪,荀不言开始耐心解释道,“我这两个玉牌就是这么来的,我觉得他俩在低位时面对权利以及财富的诱惑不为所动,直到他们成长到可以把握住权利和财富时候,才去染指这些……”
“逆子,你又在带坏别人,看我不打死你。”
如意轩的大门又被一脚踹开,接着就传来荀司律的怒喝。
荀不言见了父亲,熟练的闪躲几下,就蹿了出去,荀司律就拎着鸡毛掸子追在后面。
独留下高正仪傻傻的站在那里,呢喃着,“言哥哥可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