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暮色像一匹浸透墨汁的绸缎缓缓铺展在黄河渡口时,腥咸的铁锈味便从水面蒸腾而起。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打着旋儿,在渡口边缘形成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中心泛着诡异的油绿色,仿佛水底藏着无数双幽深的眼睛。老槐树的枝桠上挂满褪色的红布条,被风扯得簌簌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絮语。树下散落着几片烧焦的纸钱,边缘还泛着星星点点的火星,空气中残留的硫磺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女人们抱着孩子缩在屋檐下,男人们攥着烟杆蹲成一圈,烟头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照得人脸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

老人们说,这渡口的诡异始于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三个月前的那个雨夜,一切恐怖都悄然降临。子夜时分,渡口忽然传来木桨击水的声响。正在柴房打盹的老船夫刘伯猛然惊醒,只见一艘扎满纸人的乌篷船正从雾中缓缓浮现。船身漆黑如墨,仿佛被浓稠的夜色浸透,船头悬挂的灯笼泛着幽幽的绿光,在浪涛中摇晃如鬼火。纸人们皆着鲜红绸缎,绸缎上浸染的不知是朱砂还是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它们怀中抱着形态各异的枯木枝桠,有的扭曲如人手,有的虬结似蛇骨,枝桠表面还覆着暗绿色的青苔,仿佛刚从水底捞起。

船头立着个半人高的纸童,脸颊涂着惨白的铅粉,两道眉毛用墨汁描得又粗又长,眉尾处还翘起尖锐的弧度。嘴角的朱砂像是凝固的血痂,在月色下泛着妖冶的红,衬得整张脸活脱脱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纸童怀中竟抱着一只用竹片扎成的蜻蜓,翅膀被染成青绿色,边缘沾着几点朱砂,在风中轻轻颤动,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未得超生的冤魂在找替身......\"刘伯攥着烟杆的手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年轻时他见过这样的纸船,那时渡口还停着三艘载满私盐的商船。货主为了赶在汛期前运完货物,硬是把十来个裹着红肚兜的婴孩塞进船舱。暴雨突至那夜,黄河水位暴涨,三艘船在浪涛中倾覆,哭声在浑浊的水中飘了整整三天。打捞上来的尸骸里,唯独不见那些婴孩的踪迹。

如今纸船再现,船头纸童怀中的竹蜻蜓,分明是当年货主家独子的陪葬之物。刘伯想起那娃娃被塞进船舱时,小手死死攥着竹蜻蜓,指甲在船板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村中最胆大的孩子小虎总爱趁大人不注意溜到渡口。他常趴在芦苇荡里,用芦苇杆捅破纸船灯笼,看着火光在水中熄灭。那夜月光格外明亮,他躲在芦苇丛里,看见纸船又在月色中飘来。船头纸童的竹蜻蜓在绿光映照下泛着莹润的光,翅膀边缘还系着半截红绳,绳结处垂着铜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爹娘说纸船是鬼物,可那竹蜻蜓会自己动呢......\"小虎的心跳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村里阿婆说,河底的冤魂最喜孩童阳气,会用好玩的东西勾人下水。可那竹蜻蜓实在精巧,翅膀上的朱砂像极了学堂先生用的胭脂,让他想起妹妹过年时涂在脸上的红点。

纸船缓缓靠岸时,船头忽然传来孩童的啼哭。哭声稚嫩,带着水底的湿冷,仿佛有人将婴孩溺在河水中反复呛咳。小虎浑身发抖,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到纸童冰冷面庞的刹那,竹蜻蜓突然\"咔嗒\"转了起来,翅膀刮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纸童原本僵直的身体突然扭曲,红绸缎下露出木屑与纸浆混合的内里,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摩擦声。

\"小虎!快回来!\"刘伯的吼声从身后传来,可孩子已经抱着纸人冲进夜色。芦苇荡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纸人在低语。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河面腾起浓重的白雾,雾中隐约传来竹蜻蜓转动的咔嗒声,夹杂着孩童咯咯的笑声。

次日清晨,小虎的娘在河边洗衣时,发现儿子的鞋浮在泛着油花的河面上。鞋底沾满湿透的纸钱,纸钱上印着模糊的血手印。村民们划着木船沿河搜寻,直到日落时分才在芦苇荡里看见漂浮的小小身躯。他的双手死死攥着纸人的残骸,脖子上的红绳深深勒进肉里,绳结处还系着半截纸钱。最骇人的是那纸童的脸,不知被什么撕咬得支离破碎,残留的朱砂在暮色中泛着血光,像是哭干了眼泪的鬼娃。

老道士被请来时,渡口已连续三天飘来新的纸船。他围着焦黑的船骸转了三圈,枯瘦的手指捏着三支青香,香火明明灭灭间,竟映出个穿红肚兜的孩童虚影。虚影只有半透明,在风中飘摇如烛火,却能看到他怀中紧紧抱着个竹蜻蜓,翅膀上还沾着几缕金黄的头发。

\"这是二十年前船难中丧生的孩童所化。\"道士长叹一声,枯黄的眼珠里泛起水光,\"它们用纸人传递信号,只为找到替身重返人间。那竹蜻蜓,原是船主家独子的陪葬之物,被怨气浸染成了索命符......\"

刘伯蹲在岸边,浑浊的眼底藏着更深的秘密。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贪图货主许诺的十块大洋,将超载的渡船凿沉。十来个裹着红被的婴孩随船沉入河底,哭声在浑浊的水中飘了整整三天。有个娃娃死死抱着竹蜻蜓,指甲在船板上划出深深的血痕。那夜,刘伯在渡口听见纸船上传来孩童的啼哭,哭声里带着竹蜻蜓转动的咔嗒声。

道士在渡口设了三天法坛。桃木剑上贴满符咒,剑尖滴着公鸡血,朱砂在黄纸上画出的镇魂符泛着金芒。法坛中央摆着供桌,桌上供奉着三牲与糯米。每到子夜,纸船便会在法坛前现身,船头纸童的啼哭穿透夜色,震得法坛烛火摇曳。道士手持桃木剑踏罡步斗,口中念着镇魂咒,剑尖挑破纸船灯笼,火光瞬间将整个纸船吞没。

最后一晚,纸船在法坛前突然燃烧起来。火光中传来无数孩童的啼哭,哭声里夹杂着竹蜻蜓转动的咔嗒声。刘伯看见船头纸童的脸渐渐清晰,竟与二十年前那个抱着竹蜻蜓的娃娃一模一样。火光冲天时,纸船化作万千纸钱散入河中,河水突然翻涌,卷起层层浊浪,浪尖上漂浮着婴孩的襁褓与染血的竹蜻蜓。

###

次日清晨,渡口的青石板上多了个竹蜻蜓。蜻蜓翅膀沾满泥沙,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执念的余音。刘伯将竹蜻蜓埋进老槐树下,从此再未离开渡口。有人说深夜能看见他对着河水絮絮叨叨,有人说他早已被冤魂拖入河底。只有那老槐树上的红布条,在风中飘摇如招魂的幡。

七月十五那夜,渡口又来了艘纸船。船头纸童怀中抱着个用糯米捏成的孩童,孩童手中攥着半截竹蜻蜓。河面突然腾起浓雾,雾中传来刘伯凄厉的惨叫。次日村民发现,刘伯的船停在渡口,船舱里散落着浸透的纸钱,船头红绸缎上滴着暗红的血,血痕蜿蜒如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村中流言四起。有人说刘伯被冤魂剥皮抽筋,魂魄永困河底;有人说他化作渡口的守魂人,替冤魂指引超生之路。但每到子夜,仍有人声称看见河心漩涡处浮起星星点点的红光,像极了纸人怀中的朱砂。老槐树下偶尔传来孩童咯咯的笑声,笑声里夹杂着竹蜻蜓转动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三年后的清明,渡口忽然来了个外乡人。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衫,腰间挂着个青铜铃铛,铃铛上刻着古怪的符文。他站在渡口整整三日,直到第四日黄昏,才将一叠黄纸抛入河中。黄纸入水即燃,火光映得整条黄河都泛起红光。河面突然沸腾,漩涡中心浮起十来个裹着红肚兜的孩童,他们怀中皆抱着竹蜻蜓,翅膀转动间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蓝衫人对着河水长揖三拜,转身时留下一句话:\"二十年前船难,十魂未散,今以血亲之骨为引,超度往生。\"村民后来才知,那人是货主家独子的后人,当年娃娃被塞进船舱时,嘴里含着一块刻有生辰的玉牌。

那夜之后,渡口再未出现纸船。但老槐树下的红布条依然在风中飘摇,每遇暴雨,黄河水底仍会传来细碎的咔嗒声,像是某个未完成的执念在河心沉浮。

如今渡口立了块警示木牌,上书\"贪念纸船者,必溺河心\"。木牌背面还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据说是蓝衫人临走时留下的镇魂咒。每到七月十五,仍有老人带着孩童绕槐树三圈,将糯米捏成的纸人放入河中,纸人怀中皆抱着竹蜻蜓的残片。

黄河依旧裹挟泥沙向东流去,浪涛深处,或许还藏着那些未得超生的冤魂。他们怀抱执念,在河心漩涡中永世轮回,等待某个贪心的过客,成为下一个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