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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乌镇笼罩在连绵不绝的烟雨中,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泛着墨色油光,檐角铜铃在潮湿的风里敲出断续的声响,仿佛某种古老的召唤。河面浮着零星的灯笼残骸,都是前几日清明祭河留下的,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磷火色。船工老林将乌篷船泊在渡口时,檐角铜铃正敲响三更,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连河面都泛着沉沉的雾霭,仿佛一口倒扣的黑锅。

他倚着船舷抽旱烟,烟气在雨幕中氤氲成青色的雾。忽有水滴落在烟杆上,老林抬头望去,却见河心飘来一叶扁舟。那船身漆色斑驳如褪色的古旧画卷,船头朱漆剥落处露出暗红的木纹,雕花窗棂却透出暖黄灯火,在墨色河面上宛如一簇不真实的烛火。纱帘轻晃间,木梳划过青丝的声响清晰入耳,仿佛有人正对着菱花镜梳妆。

老林心头一颤,烟杆在掌心烫出红痕。他眯眼望去,纱帘缝隙里,一袭素白衣衫的女子垂首而坐,乌发如瀑垂至膝弯,腕间缠绕的红绳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血玉色。随着她梳头的动作,红绳在烛影中投下蜿蜒的蛇形,船舷下的河水忽然泛起墨色涟漪,一圈圈波纹荡漾开去,竟在月光下凝成并蒂莲的纹路。

二十年前初来乌镇的情景忽然涌上心头。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师父的船队走南闯北,途经乌镇时被岸边的绣娘巷迷了心神。绣娘阿珠站在画舫船头,梳着双髻,正将未绣完的《并蒂莲》荷包浸入水中,说月色能染出最纯正的藕荷色。她的腕间也缠着这样一根红绳,是退亲的富家公子留下的信物。后来听说阿珠投河自尽,画舫连同她的绣品一起消失在了暮春的雨夜里,从此西市渡口便常有怪事发生。

雨势渐大,檐角铜铃的声响愈发急促,敲得人心惶惶。老林盯着那抹幽影,忽然发现画舫船舷处刻着模糊的篆体\"珠\"字,与记忆中阿珠绣品落款处的字迹一模一样。水面忽然腾起薄雾,水汽裹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混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在夜风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雾中隐约传来戏台唱腔,咿咿呀呀的《牡丹亭》词调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怆。

\"莫不是撞了水鬼...\"老林掐灭烟杆,正要起身回舱,却见那画舫竟缓缓向他靠了过来。纱帘被风掀起一角,老林看见女子眼角垂泪,泪珠坠入河水化作红莲,在船舷下绽开妖异的血色花瓣。更骇人的是,她的发丝不知何时已垂出舱外,如黑蛇般顺着船舷蜿蜒游动,缠住了老林泊船的麻绳。

老林慌忙去扯麻绳,指尖触到冰凉湿滑的触感,竟像是女子的发丝。发丝骤然收紧,将他拽向画舫。他拼命挣扎,却听见舱内传来幽幽的叹息:\"二十年了,终于有人能替我绣完这并蒂莲...\"话音未落,水面突然沸腾如滚油,画舫连同女子的身影瞬间沉入河底,只余一缕红绳缠在老林手腕。

次日清晨,老林掀开舱帘,河面已寻不见那艘画舫。他反复摩挲着船帮上残留的胭脂香,指尖触到一处微微凹陷的刻痕,像是某种篆体的\"珠\"字。心头不安愈发浓重,终是按捺不住,撑船沿着河道来回打转。桨声惊碎晨光,橹痕犁开碧波,却始终不见昨日那抹幽影。

日头西斜时,水面忽然泛起诡异的波动。老林的船桨被暗流卷走,他伸手去捞,却见漩涡中心浮起画舫残影,灯笼明灭如鬼火,舱内女子垂首梳发,发丝缠住手腕红绳,如蛇信般蜿蜒游动。红绳突然挣脱女子手腕,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向他袭来,瞬间缠住他的脖颈。

\"莫不是撞了水鬼...\"岸上洗衣的妇人尖叫着退开。老林却被无形力量拽入漩涡,挣扎间瞥见舱内女子眼角垂泪,泪珠坠入河水化作红莲,发丝如藤蔓般缠上他的脖颈。最后一缕阳光湮灭时,水面恢复平静,只余半截缠着红绳的玉簪卡在船帮缝隙里,簪头刻着并蒂莲纹,与昨夜瞥见的\"珠\"字刻痕严丝合缝。

茶馆后院的黄历上,朱砂笔圈着甲子年五月初五,密密麻麻的批注记录着绣娘阿珠的往事。掌柜摇着蒲扇絮叨旧事:阿珠本是乌镇最有名的绣娘,十岁绣出的蝴蝶能引真蝶驻足,十五岁绣的《并蒂莲》荷包被富家公子一眼相中,从此订下终身。可好景不长,富家公子在婚期前突然悔婚,说绣娘终究上不得台面。阿珠跪在绣楼整整三日,将未完成的《并蒂莲》浸入河水,泪水混着胭脂染红了整条西市河。

她腕间那根红绳是情郎送的定情信物,沉船时红绳缠住绣品,在月光的浸泡下化作怨咒,从此每逢月圆便引渡佩戴红绳之人。老林那半截玉簪,正是阿珠发间之物。如今他的乌篷船仍泊在渡口,舱内半幅荷塘绣品针脚凌乱,红绳缠绕着未完成的莲叶。掌柜每晚点亮船灯,说这是引魂灯,能照破水鬼迷障。但夜风掠过水面时,总有人听见木梳轻响,混着远处戏台飘来的《牡丹亭》唱腔,在雾色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三日后暴雨倾盆,渡口忽现一叶画舫。船头银簪闪烁,舱内女子对镜梳发,红绳随发丝流转如活物。新来的船工阿青被胭脂香勾住魂魄,次日便消失无踪。掌柜在黄历新增一笔朱砂:\"甲子年五月初八,船工阿青,红绳缠腕,溺亡于西市渡口。\"他叹息道:\"这红绳怨咒,又添一缕...\"

乌镇自宋时起便是丝绸重镇,绣娘巷的姑娘们以指尖生花闻名。阿珠出生时,绣娘巷的桂花树开了两茬,母亲说这是吉兆。她七岁能绣牡丹,十岁绣出的蝴蝶能引真蝶驻足,十五岁绣的《并蒂莲》荷包被富家公子一眼相中,从此订下终身。

那年元宵灯会,公子赵砚捧着阿珠绣的荷包,在绣娘巷的灯笼下许下誓言:\"待我考取功名,定八抬大轿迎你过门。\"阿珠羞红了脸,腕间红绳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可好景不长,赵砚的家族因她出身寒微而反对婚事,他被迫另娶官家小姐。退婚书递到绣楼那日,阿珠跪在绣架前,将未完成的《并蒂莲》浸入河水,发丝垂入水中如墨色绸缎。

\"若不能同生,便共死。\"她腕间的红绳突然收紧,如毒蛇般缠住她的手腕。河水泛起诡异的红光,绣品上的莲叶竟开始渗血。阿珠的魂魄被困在画舫中,每至月圆之夜,画舫便载着她寻找佩戴红绳之人,以续未完的绣品。

三百年间,怨咒吞噬了无数魂魄。三百年前,货郎李三途经乌镇,在渡口遇见画舫中的女子梳头。他贪看美色,被红绳缠住脖颈溺亡,尸体手中攥着半截玉簪。一百年前,绣娘阿秀补全了残荷绣品,却在绣完最后一针时化为血水,绣品上只留下\"珠\"字落款。三十年前,渡口老船工夜泊时听见木梳声,次日船舱里凭空多出一盒茉莉香粉,打开时粉末化作红绳缠住手腕...

老林溺亡那日,漩涡中心浮现的画舫残影里,女子的发丝间隐约可见银针闪烁。那些未绣完的荷塘、未了断的情丝,在千年河道里沉淀成永世轮回的谜。怨咒生效时,被缠住的人会在三日内溺亡。死亡瞬间,魂魄会被吸入绣绷,成为绣品的一部分。

掌柜的茶馆里,泛黄的账簿记载着所有被怨咒吞噬的魂魄。每页都画着并蒂莲纹,莲叶间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老林死后,掌柜在账簿新增了最后一页:\"船工林某,生于乙丑年三月初三,溺亡于甲子年五月初五,红绳缠腕,玉簪残存...\"

如今乌镇的姑娘们再不敢佩戴红绳,绣娘巷的荷塘被铁链封锁。但每到月圆之夜,总有人听见画舫从河心飘过,木梳声在雾中回荡,仿佛在寻找着下一个替她绣完残卷的人。怨咒的诡谲之处在于,被缠住者往往在毫无防备时陷入幻境——老林看见的是二十年前的阿珠,阿青听见的是母亲唤儿归家的声音,而每个死者手腕的红绳,都是他们自己佩戴的饰品。

那夜老林所见画舫,船身布满暗红色水锈,雕花窗棂上缠着枯死的紫藤。纱帘内女子的背影如墨色剪影,菱花镜映出半张模糊的脸,唯有腕间红绳在烛光下清晰可辨。红绳并非普通丝线,而是由无数细如发丝的银针缠绕而成,针尖泛着暗蓝的光,仿佛被怨咒淬炼过。

老林被红绳缠住时,感觉无数银针刺入肌肤,剧痛如万蚁噬心。画舫舱内忽然亮起十二盏血玉灯笼,灯笼表面浮动着暗红血丝,映得舱内一片血色朦胧。女子缓缓转身,眼角泪痕蜿蜒如蜈蚣,竟是由无数银针组成的纹路。她手中木梳雕着并蒂莲纹,梳齿间卡着缕缕青丝,每一根发丝都缠着半截红绳,如蛇群般在舱内游动。

最恐怖的是舱内那张绣绷。半幅荷塘绣品悬在木架上,莲叶残缺处渗出暗红绣线,针脚凌乱如蛛网。绣品右下角用金线绣着\"珠\"字,在血玉灯笼下泛着妖异的光。女子每梳一次头,发丝便缠住绣线一分,荷塘在月光的倒影中逐渐完整。老林挣扎着看清绣品内容,发现莲叶间竟浮动着无数模糊人影,都是被怨咒吞噬的亡魂,他们张着嘴似在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次日清晨,老林的尸体浮在西市渡口。他脖颈间红绳深深勒入皮肉,手腕处缠绕着十二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沾着血珠。船舱内的荷塘绣品竟比昨日完整了一分,莲叶上凝结的血色露珠,正是女子昨夜滴落的眼泪。

掌柜说,唯一的破解之法是用至纯之血浸染红绳七日,至亲之人的血可解怨咒。但阿珠的怨念太深,三百年间无人成功。曾有绣娘用女儿的血浸红绳,反被怨咒吞噬,母女二人魂魄皆困在绣品中。

三十年前,绣娘王氏为救被怨咒缠身的女儿,偷偷用绣针刺破指尖,每日将血滴入红绳。第七日红绳果然褪去血色,化为普通丝线。可当王氏将红绳浸入河水时,整条西市河突然沸腾,女儿的尸体从河心浮起,手中攥着半截玉簪。更骇人的是,绣品上的莲叶竟渗出血水,将王氏的绣楼染成一片血红。

如今,渡口的老人们都说,阿珠的怨咒早已与乌镇的河道融为一体。每逢月圆,荷塘总会飘来茉莉香,绣娘们放下绣针时,总会看见发梢缠上若有若无的红丝。那些红丝如游蛇般灵动,若是伸手去拨,便会瞬间消失,只在掌心留下淡淡的胭脂香。

阿青死后,渡口接连三个月无人敢泊船。直到秋末,新来的船工小满撑船经过。他自幼在船上长大,不信鬼神之说,只当阿青是失足落水。三更时分,画舫再次出现在河心。小满听见舱内木梳声,好奇心驱使他靠近。

纱帘内女子垂首梳头,发丝间缠绕的红绳忽然断裂,化作银针向他袭来。小满慌忙后退,银针却如跗骨之蛆,扎入他腕间佩戴的红绳手链。那手链是他母亲临终前所赠,原是普通丝线,此刻竟在银针的侵蚀下逐渐泛出血色。

次日清晨,小满的船舱里出现半幅荷塘绣品。他鬼使神差般拿起绣线,开始补全残缺的莲叶。掌柜发现时,他正双目赤红地刺绣,针尖扎入掌心也不知觉。掌柜慌忙用桃木剑斩断红绳,绣品却化作黑雾,将小满卷入了河心。

漩涡中,小满看见无数人影在绣绷内挣扎,阿珠的魂魄立在船头,眼角垂泪。她手中木梳划过青丝,发丝瞬间缠住小满的手腕。最后一缕阳光湮灭时,小满的魂魄融入了绣品,成为莲叶间又一道血色纹路。

如今乌镇的船工们都说,画舫上的红绳怨咒永远无法破解。每当暮色四合,渡口总会传来木梳轻响,仿佛在提醒世人:莫要贪看画舫灯影,莫要佩戴红绳饰品,否则便会被困在阿珠的千年执念中,成为绣品里永不超生的魂魄。

阿珠投河时,河水突然沸腾如滚油,她的魂魄被困在画舫中不得解脱。红绳怨咒需要集齐十二个佩戴红绳者的魂魄,才能绣完那幅《并蒂莲》,怨气消散。每逢月圆之夜,画舫便会出现在渡口,引诱路过的船工或绣娘。

怨咒生效时,被缠住的人会在三日内溺亡。死亡瞬间,魂魄会被吸入绣绷,成为绣品的一部分。老林死后,他的魂魄在绣绷内看见无数模糊人影,都是被怨咒吞噬的亡魂,他们被困在莲叶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掌柜说,唯一的破解之法是用至纯之血浸染红绳七日,至亲之人的血可解怨咒。但阿珠的怨念太深,三百年间无人成功。曾有绣娘用女儿的血浸红绳,反被怨咒吞噬,母女二人魂魄皆困在绣品中。

如今乌镇的绣娘们绣并蒂莲时,总会在右下角绣\"珠\"字,说是能镇住怨咒。但每到月圆,荷塘总会飘来茉莉香,绣娘们放下绣针时,总会看见发梢缠上若有若无的红丝...

三百年间,无数船工在渡口消失,无数绣娘在绣楼香消玉殒。阿珠的怨咒如附骨之疽,深深扎根在乌镇的河道中。如今西市河的水总带着淡淡的胭脂色,暮春时节,常有妇人对着河水梳头,发梢垂入水中,如与某位水底故人相牵。

老茶客们说,阿珠的怨咒会缠住所有佩戴红绳的人——红绳是情丝所化,而她沉入水底时,连并蒂莲的最后一针都未完成。唯有船灯不灭,在夜色中摇曳如招魂的萤,映照着水面下那张永远梳妆不完的脸。

秋末的某个深夜,渡口又传来木梳轻响。新来的绣娘阿秀站在船头,腕间的红绳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望着河心飘过的画舫,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凄美的笑:\"终于等到能替阿珠姐姐绣完并蒂莲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