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潇儿按捺住内心的复杂心绪,步入内殿。殿内依然有数名分布在各处的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明明是完全相同的打扮,甚至连身高和体型都类似,但颜潇儿还是从眼神中区别出了那个人。
就是看得出他的眼神不同,没有肃然或戾杀之气,而是冷冽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温度。
而这个人,正与另一名黑衣人,分别笔直地站在程皇后的左右两侧。颜潇儿刚放下的心又收紧了。
程皇后并未坐在高椅上,而是懒洋洋斜靠在一张孔雀金线混织的羽榻上,两条大长腿微微勾着,轻搭在一只趴在她身前的白鹤背上。
她的脸颜潇儿曾经远远见过,虽不如第一眼惊艳,依然美得夺目,殿内近距离看去,更有深深的压迫感。
那压迫感不是来自于她本身,而是脖颈上传说的那道疤痕。
深红的一圈缠绕,远看会误以为是项链饰物,近看却不免疤痕狰狞。程皇后却完全不加遮掩,任由它如胎记般袒露在外。
这是伤痕,更是威势的象征。
所有烈雀族长宣誓永远臣服于离国国君,这道宛如锁链的疤痕,在登上族长之位时,便会永远的烙印在她们的脖颈之上。
这是威势的象征,也是彰显制约的力量。
烈雀族在百年大战胜利后,继巫连族的灭亡,一跃成为最具有法力的氏族。力量如果没有缰绳束缚,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毁灭级的爆发。
柳氏紧紧牵着颜潇儿的手,大气不敢喘,心中却抛却了害怕之意。夫君不在场,她就是幼女唯一的保护人。
“见过娘娘。”
颜潇儿跟着母亲,向高处行礼。
程皇后却似乎无视他们的到来,伸出一只指尖染上血红的柔夷,食指朝左勾了勾。
她左侧的黑衣人立即屈膝在前。
“丁十二,除下面罩。”
黑衣人动作似乎比话音落地还快,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扯下遮面的厚质黑布。是一张硬朗无畏的脸。
程皇后眼皮都不抬一下,指尖又勾了勾。
黑衣人简直像被牵了线的傀儡,拔出腰间利刃,一横之下,飞快划过喉间。
他下刀的速度和角度都是提前计算好的,伤口既深,足够致命,又不至于直接喷溅前方,而是在他倒地之后才喷涌而出,红色的浓泉汩汩流下白玉台阶,流到柳氏和颜潇儿的脚底。
柳氏纵然有心理准备,也断然没有想到这一出,她本是织染署长官之女,少女时多半与染料和布料打交道,婚后又嫁与文官,笔墨书香、料理诸般家事居多,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她身子微微一软,反而要倚靠在刚成年的女儿身上,才勉强站得住。
“那天我们没有机会多聊,我这几日才念起来,颜夫人不是织染令之女么,你们染坊里可见过如此纯正的红色呀。”
柳氏脸色煞白地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遭到无妄之灾。
程皇后打了个呵欠,面露不满,好像她费心想了个话题,居然进行不下去,太不懂礼数了。
她的手指作势往另一边,同样勾了勾。
右侧黑衣人依然如前者一般,躬身单膝跪下。
“丁十七,除下面罩。”
颜潇儿立刻绷直了背。
不要啊。
可是被她唤作丁十七的那人,却纹丝不动,仿佛压根没有听见她的话。
“哎呀,”程皇后却并未动怒,反而娇嗔道,“这两个人啊,总是一个太听话,一个太不听话。叫我真是心疼得紧。”
她随即面露出大感欣慰的笑容,柔声朝下:“颜家姑娘,你可知我殿里的规矩是什么。”
颜潇儿心一横,微微低首,“潇儿不知,只要不是除下面罩便自杀就好。”
“哈哈哈,你这个小女娃,倒懂如何说话。”
程皇后这下不怒反喜,“我殿里的规矩可没有那么可怕,反而有人情味的很哪。只要是他们在别人面前除下面罩,是敌人便杀,是心爱之人便成亲。如果两者都不是,那才要自杀。”
颜潇儿皱眉,这是什么烂规矩。难道只是为了告诉她们一个规矩,就非要取一个人性命么,也太可怕了。她突然回想起,那黑衣人第一次见她就摘了面罩,又算是什么。
程皇后见她面色变幻,眼神中却并无惧色,不由得起了好奇心。“赐座吧。”
她将双脚从白鹤的背上放下,缓缓站起来,踏着丁十二喉间流下的黏稠血路,一步步走到颜潇儿的面前。
所谓的赐座并不是请她们入席,而是各有两只白鹤走到她们身后,供其倚坐。
颜潇儿看着快要凝固的血液沾染在程皇后雪白的脚背上,脚尖踏下,便黏黏糊糊地绽开,忽感一阵作呕,只觉得心痒难当,恨不得用什么武器挥过去,在她和程皇后中间斩开一条永远也不让她靠近的深渊。
只是想归想,程皇后的手比她的幻想先行一步抚向了她的脸颊间。
“我听闻城中出现了一个什么劳什子的国色女姿榜,颜夫人,贵府的女儿名列榜首,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冰冷的毒刺般,又麻又凉。
“面容美不美倒是次要,胆气够不够才是能不能上榜的最低要求呢。”
柳氏见程皇后如此之近地盯着颜潇儿,大感不安,赶紧晃过神来接话道:“回禀娘娘,那大概不过是内眷小女孩们无聊时的谈资,做不得什么数的。”
“哦,那还不简单,我让它做得了数不就成了。”
程皇后探究的眼神转换为一丝柔媚。
“丁十七,你说呢,颜家姑娘够不够得上第一美人?”
颜潇儿听见一个嘶哑粗重的声音自面罩后传出:“够得上。”
没想到他会说话。
“从她入殿起,你就盯着人家看,是也不是?”程皇后又追问道。
“是。”
“哈哈哈哈,你今儿倒是很实诚,”程皇后一个大转身,步伐轻快地朝台阶上跑去,这回她反而刻意避开了那条血路,在白玉台阶上印出了一个个鲜红的血脚印。
“这样吧,我今天就做个主,把你许配给她,等会你们带回府便是,颜夫人,你说这个礼物好不好呀。”
柳氏面上强作镇定,其实心中已经乱了分寸,她好像说什么都说不到这位西宫娘娘的点上,可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如实禀道:“回娘娘,小女已经有了未来夫君,这,这份大礼实在不敢担。”
“迂腐!”程皇后美目轻撩,口气却听不出责骂,倒是别有一番风情,“男子能娶多妻,女子多几个郎君又怎样。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