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羽收起戏谑的语气,正色道:“你们可不要笑!你们问问这些逃难的百姓,河东凡是被他们抓去的汉人,做牛做马不说,还得逼着被剃头,留和他们一样的猪尾巴!死了都不好意思见祖宗!”
王长顺仔细瞅了瞅那个建奴,看着确实比一般人要健壮,但大新营里像他这样魁梧的汉子也不少。
他的脸上此时血迹斑斑,布满了一道道被刀割烂的口子,左脸颊处一片肉翻过来,已经结上了暗红色的血痂。
看他现如今低眉顺眼的样子,恐怕昨晚吃了不少苦头。
“有人说,咱们大新堡还远,隔着一条三岔河,中间还有广宁卫,建奴离着还远呐,打不过咱们跑回大新堡去。我告诉你们,那可是一点儿都不远!建奴都打到沈阳啦!”
孙羽口水飞溅:“今天我们不在这儿打疼建奴,建奴就要跟着去河西,去大新堡,到时候你们还往哪里跑?”
“他们现在不去,今后也要去,抢光你家的粮食,抢光大人赏赐给你们的地,抢光你家银子,还要抢你姐妹老婆女儿,杀了你年老的爹娘,最后还要把你抓去给他们当奴才,儿子女儿子子孙孙都要给他们当奴才!”
孙羽说的激动,王长顺他们也是脸色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军法官也在一旁盯着,他们早就冲上前去将这建奴给剁碎了!
凭什么大人好不容易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没来由的,这帮坏种就要过来抢,过来杀?
“七尺男儿!我们都是七尺男儿啊!怎么能让建奴如此嚣张!要是真到了那天,我们还有脸活着吗?”
孙羽对自己脸上啪啪拍几下:“没脸了!都不算个男人!枉费了大人待我们这么好!枉费了训练场上留下的那么多汗!”
“上午过去的那个叫作长定堡的小村子,大家都看到了吧?就在昨夜,两百户人家让八个建奴给抢了,老人孩子被杀的人头滚滚,年轻女人全都被掳走糟蹋,粮食金银被抢得一个不剩,村庄被烧成了灰烬!”
“八个建奴啊!不是八百,更不是八千,只有八个建奴啊!”孙羽痛心疾首道:“八个建奴屠他们两百户人家!你看他们现在逃难可怜,但哪个又是有卵子的!还有好些个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看我们粮食多,穿的新,想要过来从军。呵,门影儿都没有!大人说了,我们大新营不收这样的孬种!”
“我们大新营都是什么样的兵?那是个顶个的好汉!杀土匪杀鞑子眼皮都不抬一下,杀建奴也一样!”
孙羽说得太多,忍不住停下来喘口气,他目光扫过下面士兵,个个立马挺胸抬头,满脸自豪。
“咱们的几个夜不收兄弟见到了,怒火中烧,拔刀上去就砍!这建奴又不是钢筋铁骨,你们看不就打赢了吗?生擒了这一个,还是个建奴当官儿的,另外又砍了剩余七个的脑袋,呐,都在这筐里呢。”
说着,孙羽一示意,身边的护卫便从马车底下拽出来一个硕大的竹筐,两人合力抬着走到士兵们队列中去巡回展览。
王长顺伸头一看,只见几个被生石灰销过的建奴脑袋圆滚滚的挤在竹筐里,个个龇牙咧嘴,死不瞑目。
“你们看建奴剁下脑袋不也就这样?你们说这些个逃难的怕他个啥?单是我们夜不收中的李桦兄弟一个人就砍了四颗建奴脑袋!”
孙羽故意没说那队夜不收的损失,只是着重突出李桦的战绩。
“李桦兄弟你们知道吧?哦,你们或许不认识。去年才从万佛堂投奔过来的,可没有你们大多数人吃大人的粮食多,一个人就砍了四颗!搞得队里其他上手晚了些的兄弟们都很有意见!”
孙羽伸出四个手指头在大家面前晃了一圈儿,继续道:“四颗啊,官升一级是肯定的了。就是因为敢拼命!建奴又咋滴,还不是一样要死?我们大新营都是李桦兄弟那样的好汉,每月好吃好喝,月饷莫说是普通军户,甚至比那些营兵还高,并且大人再苦再难也从未短过你们的!要是连建奴都杀不过,还算啥好汉?还有卵不!”
胡玉年听得激动,建奴脑袋比鞑子脑袋更值钱!
他也是去年六月份才选进的战兵队,算起来时间跟那叫李桦的也差不多,他能杀四个,我也能杀四个!杀了四个,我就有官职了,托人说媳妇儿也更容易一点。
但李万才是认识李桦的,都是刘戎培训班的新晋成员,课前课后反而交流的更多。他知道那李桦可不是一般人物,那家伙在万佛堂做了七八年的夜不收,去年被挑选进大新堡,不久就升了小队长。
夜不收的小队长可比他这个长枪兵的小队长值钱多了,他们普通夜不收都是双俸呢!
他偏过头对王长顺道:“李桦这回成了大英雄了,怎么没见他过来?你说是不是受了伤?”
王长顺道:“他们夜不收全凭武艺,又不像我们这样在大阵里面,一个人杀了四个,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你看这建奴脖子这么粗,也是个练家子。”
李万才叹息一声道:“看来这建奴也不像总思政官说的那么好打,以往打鞑子,可从来没有人事先抓一个过来给大家伙看看,要提高士气。”
王长顺道:“不好打也得打!不然真给他们抓过去,穿鞑子衣服,留猪尾巴小辫儿,子子孙孙为奴?”
李万才怒道:“去他娘的!他们算个蛋!老子战死也不留猪尾巴!”
王长顺一边听孙羽继续在车上慷慨陈词,一边跟李万才戏谑道:“嗯,你战死了还有抚恤金,我给你算算按你现在的级别能拿多少两,哦,死了的话,家里每年还有固定的供养金……”
他掰了掰手指低声惊呼道:“李万才,你要发财了呀!”
“呸呸!”李万才晦气地连吐两口唾沫骂道:“你娘的才领抚恤金呢!”
正在二人斗嘴的时候,忽然听得周遭响起冲天的呐喊声,孙羽的演讲也终于在一片群情激愤中结尾了。
孙羽:“跟着大人杀建奴!”
众人:“杀建奴!”
孙羽:“打到萨尔浒!”
众人:“生擒阿巴亥!”
孙羽:???
……
大新营的士兵们愤怒的呐喊着,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幸福生活被夺走。
现在他们都有月饷,一些人的家眷在堡里的工坊做工,有些人家里已经分了田,小孩可以识字,连老婆姐妹有些也可以在农闲时干活赚钱,眼看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这建奴凭啥要拿走!
朝廷大义啥的,咱也不懂,但谁要抢大人给咱的东西,必须得跟他玩命,再说这建奴也不是杀不死,就这副德行还要抢咱大新堡?
宽敞的官道上,刘戎牵着马在队列一边缓缓走着,孙羽落在他后面一个身子亦步亦趋。
“动员的不错,你这个总思政官进入角色很快,比我期望的还要好。”
孙羽连忙应道:“都是大人的法子,属下不敢居功。”
刘戎笑笑道:“让其他思政官也这样做,先一个旗队一个旗队的讲,再一个局一个局的讲,慢慢就都练出来了。”
“都是训练队出来的,我倒不担心你们在士兵们心中的权威,只是务必要尽快改变原来的严苛形象,让士兵们发自内心的认同你们。”
孙羽道:“遵命,大人。”
“至于你,要渐渐脱手这些琐事,我将来还要给你加更重的担子,会更辛苦的。”
孙羽知道刘戎是要继续增加思政官的权力,内心窃喜,面上却是不着痕迹,恭声道:“能为大人分忧,是属下们争破脑袋的荣幸,何来辛苦可言。”
刘戎哈哈大笑,抬眼望去,只见蜿蜒的队伍连绵数里,旌旗招展,车马如龙,胸中禁不住竟有一股压不住的豪气。
真想赋诗一首啊!
就在这时,有一骑从队首逆向奔驰而来,上面的骑士看到刘戎后便远远下马,小跑过来端正地敬了一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大人,骑兵大队先头已经到达柳条寨附近,但发现有十余建奴镶白旗侦骑自武靖营方向过来,王副千总请示大人是驱离,还是务必全歼。”
“建奴都到那里了?”
刘戎拧眉思索,柳条寨距离辽阳不过七八十里,比沈阳要近得多。
浑河那里还毫无消息,老奴不可能放着强悍的川浙兵团不管,派大队人马直奔辽阳吧?
那若是被堵在中间,岂不是白送人头?
想必只是一股人数不多的偏师。
派他们南下骚扰辽阳周边,既能让明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因其机动灵活不虞被大队人马堵住,真是高招。
刘戎想到此便沉声道:“告诉王贵,派出大部骑兵屏蔽他们的视线,竭力驱赶,不需尽数全歼,但务必给我捉个舌头回来!”
骑士躬身领命,返身骑马回去。
刘戎又对身后的赵阿五道:“传令全军加速,赶到王大人屯披甲,然后以战时队列赶往柳条寨!”
“遵命,大人。”
刘戎又对黄金祥道:“再抽出一队夜不收前往浑河沿岸,搜寻川浙兵下落!”
川浙兵团那么多人马,行迹很难遮掩,之前派的夜不收迟迟没能传回消息,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管如何,先打掉当面的这支建奴偏师再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建奴镶白旗总共不过十五个牛录,即使他们是全师而来,也不过三四千人,自己依托防御也有一战之力。更别说,建奴的牛录通常都是不满编的,出征时也很少会全部带走。
因为单靠那些余丁是止不住数额庞大的包衣们逃亡的。
“不是建奴,是北虏鞑子。”
王贵带着一队骑兵,望着两里外的零散分布的十几个蒙古骑兵,满不在乎的自语一声。
这些蒙古人大多是同建奴接壤投奔过去的辽北小部落,努尔哈赤千金买骨,早就在后金统一战争时候,便招纳了许多蒙古人。后金之后还专门整编出了蒙古左右翼,为皇太极时期成立蒙八旗奠定基础。
但现如今,这些零散依附过来的蒙古人总数并不多,多数的部落还不看好努尔哈赤对明朝的征伐,普遍认为他是自取灭亡,所以这些为数不多的蒙古人便被随意安置在各旗效力。
王贵看着这十来个镶白旗蒙古鞑子,眼里露出不屑。
大人传来的命令是屏蔽建奴侦骑,并务必捉生一个。
自己这边的骑兵是他们五倍不止,对于完成这个任务,王贵心里很有把握,他甚至禁不住动起了要全歼他们的想法。
王贵在辽西边墙摸打滚爬多年,唯一的敌人就是这帮蒙古鞑子,对他们也十分了解。
这帮人说到底不过是一伙有马的强盗罢了。在辽西边墙,他们从来都是聚多欺少,遇到同数量的大明边军都会落荒而逃,只能欺负落单的军户,早就没了成吉思汗子孙的骄傲。
尤其是自柳河堡一战以来,大新堡对他们更是屡战屡胜,已经形成了心理上的优越。
眼前的这一伙衣着装备几乎便同辽西边墙外的鞑子无异,若不是他们背后插着镶白旗的旗帜,王贵甚至认为他们是过来趁火打劫的北虏。
王贵身边的一个亲卫骑在马上也是跃跃欲试,开口道:“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进攻?”
王贵盯着对面同样驻足不前的鞑子道:“再等半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发起进攻,掩护暗处的李副队长他们绕到他们背后,届时只要几面一围上来,这十来个鞑子怎么也得留下一半儿。”
大新营现今的体制,在旗队长以上普遍设置副职,平日里并无什么实权,但遇事往往会被主官委以重任,以便多加锤炼,可以在将来军队扩编时独当一面。
此时,当王贵率领十几个骑兵与对面建奴侦骑遥遥对峙的时候,骑兵大队的副队长李宝元正带着剩余骑兵从两里外的一处丘陵后迂回包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声独特的哨音响起,王贵一队人催动战马呈扇形往那队镶白旗侦骑冲去。
对面的镶白旗鞑子见这伙明军人数不多,也齐齐呼喝一声,策马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