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码头安静得出奇。仓库区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海鸥偶尔的鸣叫打破寂静。
17号仓库是排最末的一个,锈蚀的铁门虚掩着。荆夏推门前犹豫了一下:“你觉得是谁留的纸条?”
臧无摇头,红眼睛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只有一种方法知道答案。”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仓库内部昏暗空旷,只有几束夕阳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中央摆着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影。
荆夏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是...她自己?
不,仔细看,那是个与她长相酷似的女子,穿着白色连衣裙,黑发披肩。女子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荆灵......”臧无的声音充满难以置信。
女子站起身,动作轻盈得不似真人:“好久不见,藏无。”她的目光转向荆夏,“或者说,初次见面,姐姐。”
荆夏僵在原地。面前的女子既不像殡仪馆里可怕的女尸,也不像她梦中那个古典打扮的荆灵。这个“荆灵”看起来完全是个现代人,只有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透露出一丝非人感。
“你不是死了吗?”荆夏脱口而出。
荆灵笑了:“是的,也不是。灵魂没有生死,只有...存在形式的不同。”她走向两人,脚步没有声音,“我是来道别的,也是来警告的。”
“警告什么?”臧无警觉地问。
“深渊之主没有被消灭。”荆灵的表情变得严肃,“它只是暂时退却。只要三缚印存在,它就会一直试图回来。”
她指向臧无的眼睛:“你体内的碎片是锚点。它通过你观察这个世界,等待时机。”
荆夏想起医院镜中的诡异倒影:“那怎么办?”
“两个选择。”荆灵竖起两根手指,“一是彻底摧毁三缚印,释放所有被束缚的灵魂,包括藏无体内的碎片。但这意味着......”
“我会死。”臧无平静地接道。
荆灵点头:“二是找到一个新的容器,比三缚印更强大的存在,永远封印深渊之主。”
“有这样的存在吗?”荆夏问。
荆灵神秘地笑了:“有。但它需要自愿牺牲,而且必须与诅咒有直接联系。”她看向荆夏,“比如一个同时拥有荆家和臧家血脉的灵魂。”
仓库突然安静下来。远处传来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节奏如同心跳。
“你是说......”荆夏慢慢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自愿。”荆灵轻声说,“百年前我逃避了责任,导致无数人受害。现在是我弥补的时候了。”
臧无上前一步:“不行!你已经受苦够多了。”
荆灵摇头,眼中流露出超越年龄的沧桑:“这不是受苦,藏无。这是解脱。”她转向荆夏,“姐姐,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两面,只有联合才能完成这个仪式。”
荆夏不知为何流下泪来。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陌生人,而是失散多年的半身。
“我要怎么做?”
荆灵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想着你最珍视的记忆。剩下的交给我。”
荆夏握住那只手,触感冰凉但真实。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臧无红眼睛里的温柔,悬崖边上他决绝的背影,病床上虚弱的微笑......
一股暖流从交握的手传来。荆夏睁开眼,看到荆灵全身散发着柔和的白光,而自己手臂上浮现出金色的纹路,与臧无胸口的伤痕遥相呼应。
“记住,”荆灵的声音开始变得空灵,“真正的诅咒不是深渊之主,而是我们内心的恐惧与逃避。”她的身影逐渐透明,“爱是唯一的解药......”
最后一句话消散在空气中。荆灵完全消失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小滩海水,很快蒸发不见。
荆夏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臧无扶住她,同样泪流满面。
“结束了?”她哽咽着问。
臧无没有立即回答。他摸向自己的眼睛,再抬手时,指尖沾着一滴红色的液体——不是血,而是一种发光的红色物质。
“不完全是。”他轻声说,“但接近了。”
仓库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海平面下。夜晚降临,但某种比夜更黑暗的东西,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三个月后,某城市的一家小型殡仪馆。
荆夏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整理着新订制的工牌:“古物修复师 荆夏”。镜中的她气色不错,只有左臂内侧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痕迹——三条纠缠的蛇纹,在特定光线下若隐若现。
洗漱台旁放着一份报纸,角落里有则小新闻:“气象部门解释上周异常海啸现象,称系海底地震所致。受影响岛屿已全部疏散......”
荆夏将报纸翻面,不再看那个熟悉的小岛名字。
“荆小姐?”门外有人敲门,“新到的'客人'需要您看一下。”
“马上来。”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确保高领毛衣完全遮住了手臂上的印记。
走廊尽头是她的工作室,比冥渡岛上那个明亮许多。推车上躺着一具老年男性尸体,死因是心脏病突发。
“家属希望修复得自然些,明天瞻仰遗容。”同事小声说,“听说是个重要人物。”
荆夏点点头,戴上手套开始工作。这三个月来,她辗转多个城市,最终在这家殡仪馆落脚。没人问她的过去,也没人在意她偶尔的噩梦和对着镜子说话的习惯。
工作到一半,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手臂上的蛇纹发热,眼前闪过几个画面:暴雨中的灯塔,一本翻开的古籍,一个穿黑风衣的背影......
“您没事吧?”同事关切地问。
荆夏摇头:“只是有点低血糖。能帮我倒杯水吗?”
等同事离开,她卷起袖子查看。三条蛇纹中的一条正在缓慢移动,像是被什么唤醒了。这种现象最近越来越频繁,每次都会伴随一些陌生画面。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臧无还活着,而且在某个地方寻找着什么。三缚印连接着他们,即使相隔千里也能感知彼此的存在。
下班时已近午夜。荆夏裹紧风衣走进寒风中,街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转过一个街角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前方路灯下站着一个高挑身影,黑色风衣,红色围巾。那人没有回头,但荆夏知道他在等自己。
三条蛇纹同时发热,几乎要灼伤皮肤。荆夏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找到答案了吗?”她轻声问。
那人转过身,暗红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如宝石般闪烁:“没有。但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荆夏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在他们接触的瞬间,路灯突然闪烁起来。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融合,然后分离,最后变成一个陌生女子的轮廓——长发飘扬,裙角翻飞,仿佛在微笑。
然后灯光恢复正常,影子也变回原本的样子。但某种变化已经发生,某种比诅咒更古老、更强大的联系建立了。
“这次去哪里?”荆夏问。
臧无微笑,指向北方:“有座雪山,据说山顶有面能看到前世今生的镜子......”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城市的喧嚣中。而在某个遥远的海岛上,444号殡仪馆的顶楼,一面尘封多年的镜子突然映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转瞬即逝。
海风吹过,红丝带上的铃铛轻轻作响,仿佛在诉说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