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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这一刻,所有的听众都提到了嗓子眼,想知道故事的后续。

阮妙文却摇头叹气:“我什么都没找到。十五那晚,芷荷姐姐没有离开屋子,外头脚步声很密,我心里惴惴不安的,不敢出去。等声音消失,我溜去墙那边看,只看到被人翻动的痕迹。没过几天,我在隔壁的院子里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芷荷姐姐说,有人坏了规矩,去世了。”

这是,请君入瓮?

阮眠霜冒出这个想法后,又猜不透对方做这一出戏有什么目的。

难不成,那些人里存在意见不和的情况?

“到了下个月我,参加了月课,授课的是一群女夫子,她们被称为书寓,院子里的人对她们毕恭毕敬。”阮妙文接着讲,事情进展得风平浪静的,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我按照芷荷姐姐说的话,在月课时小心翼翼的,却不知哪里犯了忌讳,出了错,惹恼了贵人。我交给了一批牙子,那头目说,要带我们到京城去过好日子。红蕖姐姐说,我多半是要被卖到青楼妓院里了。我问他桃木为什么要欺骗我们,红蕖姐姐没有和我明说,只递给了我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最优秀的嫁入高门。现在仔细想一想,她们或许是在筛选女子,而我没有入她们的眼。没想到,爹娘把我们这些被淘汰的女子救了。”

“那倒奇怪了,妙文的户籍已经被销毁了,那其他女子呢?”阮眠霜看向养父母,询问道,“难道其他人的户籍都正常吗?”

燕氏沉吟片刻:“按照官府的说法,她们是在去书院上学的途中被歹徒掳走,所以没有销户。”

“又是学堂?”阮眠霜不由联想到万年县的女子学堂,追问道,“不会是学堂只收女子吧?”

“是。”燕氏点头。

阮眠霜把万年县之事简要一说,向燕氏打听江南女子学堂的情况。

燕氏摇头,她忙着照顾孩子,很少去了解这些事。

阮玉堂道:“据我所知,江南的情况和万年县大差不差,都有人免费资助女子上学堂。”

阮眠霜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盏,冰凉的釉面沁着水汽:“这些人就该去死。”

窗外暮色渐浓,燕氏起身点亮琉璃灯,暖黄光影里,阮妙文单薄的肩头在轻颤。

“姐姐可知永州大饥?”少女突然开口,声音像绷紧的琴弦,“那一年,父亲带我去永州见外祖父,我亲眼看见王婶把两个女儿推进人牙子的板车,十斤糙米换两条人命。回扬州前,我特地打听了她们的下落。邻居说,那两个姑娘,一个吊死在员外府后院的歪脖子树上,另一个……”阮妙文想喉头滚动两下,“在勾栏接客,染了脏病被扔进乱葬岗。“

茶汤在盏中泛起涟漪,阮眠霜看着倒影里自己蹙起的眉峰。她当然记得那场饥荒,饿殍遍野的官道上,树皮都被剥得精光。

“书院选拔那日,三十多个姑娘挤在院子里。”阮妙文指尖掐进掌心里,深吸一口气,“主考的书寓娘子用银尺抬起一个姑娘的下巴,说她‘骨相清贵,可堪雕琢’。那姑娘可高兴了,因为比起被爹娘卖给员外或是老鸨,给好赌的兄长攒聘礼,她宁愿把前程攥在自己手里,赌赢了嫁入高门,赌输了也不过是去了早就该去的地方。”

“荒谬!”青瓷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惊得灯影乱晃。

阮眠霜霍然起身,月白裙裾扫过满地凌乱的光斑,“你当那些贵人真心教你们诗书礼仪?不过是把女子当器物打磨,待价而沽!“

铜雀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在两人之间织成迷蒙的纱帐。

阮妙文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掺着细碎的哽咽:“器物?姐姐,你别看我父亲是秀才,可家里的日子也不舒坦。我八岁那年,江南水涝,扬州颗粒无收,朝廷的赈济粮久久不下,阿姊把最后半块麸饼塞给我,自己吞观音土胀死了。姐姐告诉我,当器物和当饿殍,哪个更体面些?”

燕氏手中的灯罩“当啷”撞在灯架上,溅起几点火星。她不知道,养女还经历过这些事,颤抖着去握养女的手,却被阮妙文轻轻避开。

“今日入京时,我在城外看到一户人家的夫人施粥,她和芷荷姐姐眉眼相似。”少女垂眸盯着裙摆上颤动的缠枝纹,“她穿着织金缎面比甲,鬓边簪着翡翠步摇,正吩咐丫鬟给流民发粗面馒头。芷荷姐姐说,她的姐姐一直是她学习的榜样。”

“所以姐姐明白了吗?”阮妙文仰起脸,眼底晃动着琉璃灯里破碎的光,“书院是刀山火海不假,可对这些生在底层泥沼里的人,那火海里映着的,说不定真是通天梯的影子。”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后院桂树的冷香。阮眠霜忽然逼近半步,沉香木珠串擦过案几上摊开的《女诫》,“哗啦”扫落在地。

“她们教你们琴棋书画,不过是要把贱籍女子卖出更好的价钱。”阮眠霜抓起案上礼单,洒金红纸上写着承恩侯府计划举办的赏荷宴的宾客名录,“你看这个昌平伯府,你猜他府里里,藏着多少从书院强占的姑娘?她们连去青楼接客的资格都没有!即便她们死了,也不过是随意地丢入乱葬岗。这书院没有你想象的好!”

纸页纷飞如蝶,落在阮妙文石榴裙上。她突然想起芷荷姐姐腕间总戴着绞丝银镯。有次沐浴时她瞥见,那镯子底下盖着圈暗红伤疤,像被烙铁烫过的牲畜。

更漏声幽幽传来,燕氏早已泪流满面。她拽住阮眠霜的衣袖:“霜儿,别说了。”

“正因为妙文经历过,我才更要撕开这脓疮!让她看到血淋淋的现实!”阮眠霜反握住养母颤抖的手,转头逼视着摇摇欲坠的妹妹,言辞愈发激烈了,“你以为那些贵人许的荣华富贵真能兑现?他们不过是在女子血泪里淘金!我舅父的姜姨娘就是你口中的佼佼者,可她在侯府也没你想象得风光!她必须收集情报。侯府发现她有异常,把她抓捕了,你口中的贵人就毫不犹豫地把她舍弃了!”

“哐当”一声巨响,阮妙文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

羊脂玉净瓶碎成千万片,在青砖地上绽开冰冷的花。她踉跄着扶住屏风,喉咙里发出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满地瓷片中,姐妹俩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墙上扭曲成殊死搏斗的困兽。

是啊,上天永远不会掉馅饼。

活在泥沼中的人,妄想着爬上云端,就要赌上一切。

“我要你们活着。”阮眠霜声音嘶哑,“不是当器物,不是当玩物,是堂堂正正作为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