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人看不见外面阴沉沉仿若太阳消失的天际。
暴雨如注的午后,一些官员带着一身潮湿来了,稀稀拉拉的,他们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只是跪地磕头请安。
于是跪着的人又多了许多,那些御医们甚至往旁边挪了挪,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这些新来的人。
可能,他们更想走吧。
温长宁没有在这些官员中看到顾长晏,心下了然,于是又思索起对策。
同时听完王万和汇报的皇帝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暴虐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压迫他岌岌可危的神经。
三分之二的臣子没来,当真好得很!
朕还没死呢!
没多久好活的皇帝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冷又热,此时此刻的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老了,老到他的儿子都敢学他当年干的事了。
殿中气氛更压抑了。
几个算是肱骨之臣的臣子跪在寑殿、跪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其中官职最高的是有着一身犟劲的刑部尚书。
白庭玉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这个时辰轮到他和另一个同僚“把守”了,他隐晦觑着皇帝,完全猜不透这位野心家的心思。
只见接见大臣的皇帝随心所欲极了,他不满足于虚弱地倚靠着软枕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坐了起来,一条腿曲起,一条腿盘着,披头散发,厚实华丽的明黄色绸被披在他的身上。
刑部尚书艰难开口:“定王和献王……反了,京城的大门也被他们封锁了。”
定王是大皇子,献王是二皇子。
皇帝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神情不明地问:“安王呢?”
刑部尚书:“也许在赶来礽都的路上。”
从封地到京城,很远。
当初陛下为四皇子定下的封地距离礽都很远。
虎豹相争,骨瘦如柴的豺狼能不能捡漏,也要看本事。
不偏不倚,楚桓好像真的做到了极致,尽管很变态残忍。
皇帝闷闷咳了几声,大太监轻抚他的背,好一会过去帕子从嘴边取来,上面沾染着血迹。
白庭玉适时端上了一碗汤药。
大太监接过来想喂陛下喝药,药碗却猛地被皇帝一把推摔了出去,碗匙落在华贵的地毯上,没碎,只不过弥漫着苦涩的药汁被其吸收,晕染更深。
不知何时患上的头疾又犯了,皇帝疼的直接拿头撞床柱,想以痛止痛。
“咚、咚、咚——”一下比一下狠。
“啊!”
有经验的太监和御医赶忙阻止,没经验的几个臣子表情震惊,惊呼出声:
“陛下——”
待在外殿的温长宁一个激灵,差点以为皇帝去了。
内殿的皇帝被人制止了自残行为,远离了床柱,却握拳使劲拍打自己的额头。
额头早已经红肿一片,他却缓解不了脑袋里面的半分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疼!”
“为什么!”
“为什么!!啊————”
皇帝表情狰狞,眼白弥漫着浓浓的血丝。
众人七手八脚地按住尊贵的天子,却又保持着分寸,不敢伤了他。
殿内烧着碳,对于身体康健的大家来说过于热了,除了皇帝,他们早已物理上的汗流浃背,几个大臣身上本有些潮湿的官袍甚至已经被闷干了。
外殿的温长宁偷觑了一下身旁的侍卫,他们还穿着一身轻甲,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内殿的混乱动静消失了。
皇帝没多少力气了,半睁着眼看着白庭玉给他诊脉。
从混乱庞杂的记忆中挑出来了一个还记得的过往,他突然开口:“朕记得你。”
白庭玉心里一个咯噔,不明白陛下好端端的和他聊什么天,“微臣惶恐。”
皇帝又不搭理他了,问刑部尚书:“你觉得朕的两个儿子谁会赢?”
刑部尚书表情不太好看,“臣不敢妄断。”
皇帝又搭理白庭玉了,“你也算是帮过安王,你觉得安王会赢吗?”
白庭玉心沉到谷底,这是想让他死。
内殿中的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用隐晦的目光看向这个声名在外的御医。
白庭玉直视皇帝的眼睛,“微臣只是一介大夫,不敢妄断。”
这时候皇帝说话倒是不避讳了:“朕当初偷听了你的话……是朕对不住爱卿。”
白庭玉一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只感到了森森的寒意,他担不起,也不想要这被提前提醒的陪葬。
被宣判死刑的他连跪地求饶都不想了,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白庭玉继续为皇帝可有可无地诊着脉。
皇帝说话的力气也不多,说一句话就要歇一会,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却每个字都咬的很轻,语气平静又放松。
若是温长宁在这里,他会知道越是平静的疯子干出来的事才越疯。
皇帝又咳了几声,然后对刑部尚书道:“朕其实挺烦爱卿的,从前天天气朕,却没想到最后是你陪在朕的身边……朕本以为会是顾爱卿呢。”
刑部尚书默然,年老使他已经挺不直腰了,目光却始终清明。
这位老大臣宁愿得罪要拉拢他的定王和献王,陪着陛下,却不会去阻止他的同僚站队。
“朕知道你一向忠于王室……怕是要陪着朕一起去见列祖列宗了。”
没人比这位冷漠的帝王更了解自己的两个儿子了,他们容不下这位又臭又倔的老臣。
至于安王,没人觉得他有胜算。
此刻皇帝语气充满真情实感的困惑:“……所以,你忠于朕这个君主吗?”
听到这话,众人将呼吸放的更轻了。
气氛正在朝着更加危险的方向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