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一会,他又突然道:“表哥可知明天是何日子?”
勉强冷静下来的林则思考一息道:“是你的生辰。”
表弟不提,他都忘了!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明日也是缘生的生辰。”这才是顾长晏想说的。
他道:“作为表兄弟,若谷表哥要是诚心念着我这个亲表弟,顺便也代你父兄送我们一对贺礼吧。”
他和缘生结亲,总要有所谓的亲人来送点祝福吧。
表哥·林则总觉得这才是顾长晏还认他们林家的原因之一。
顾长晏没有在意自己表哥的“一言难尽”,暗中摸了摸从寺里求来、做生辰礼物的红绳。
生辰,今年的生辰日温长宁仍会陪在他的身边。
今日是母亲的忌日。
明日是缘生和他的生辰——如今的顾长晏再不会在自己生辰之日耿耿于怀什么了,他满心欢喜感恩温长宁的出生,所以爱屋及乌,后来这一天也成了一年之中他最喜欢的一天。
而温长宁和顾长晏生辰的前一天是顾长晏母亲的忌日。
明日就二十五岁的顾风起甚至不能在今日请假一天来专门为亲生母亲祭拜,所以今天早上去衙门前他已经偷偷祭拜过了。
这一次虽说是在外地祭拜的,可顾长晏也习惯了——习惯了每年的这一天都不能为母亲扫墓祭祀。
没有几个人知道顾长晏母亲、林幼苏的坟墓不在京城,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林家墓地。
为什么当年温长宁在自己生日当天初来乍到顾府,同一时间顾长晏却在慈光寺为去世的母亲祈福。
——因为林幼苏信佛,而林幼苏生前常去慈光寺礼佛,顾长晏见不到母亲坟茔,便只能去那里聊表慰籍。
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去世后曾经的顾大公子没有大操大办过生辰宴。
因为他的母亲是在他生辰的前一日去世的,就在亥时,自此再不敢办生辰宴。
顾长晏怨吗?
……答案是爱孩子的母亲和爱母亲的孩子哪会有如此的怨。
那一晚,那一晚的生死离别,那一晚的痛彻心扉,顾长晏至今记得。
当时自己的母亲快不行了,父亲被禁止踏足母亲的别院。
即将迎来十六岁的顾长晏既满心希望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早日解脱,又心中隐秘祈求母亲再坚持一下,不求多久,只求熬个半个生辰。
再过大约半个时辰就是十二月一日了,这一天是顾长晏的生辰日。
‘他就要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恳求佛祖满足他这个心愿……’
当时在病榻前侍奉的顾长晏用母亲的信仰来祈求着什么。
林幼苏呢?
作为顾长晏的母亲,当年的她也想再看着儿子长大一岁,可又怕自己死在儿子生辰当天,怕到绝望。
否则她的晏儿今后如何再安心过生辰?
她为什么不和离?
因为牵挂自己的儿子。
聪慧如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将顾长晏培养成一个在道德品德上和自己老子格格不入的人之后果吗?
可是她还是那么做了。
深爱孩子,所以不想他丢弃作为人的良知活着,她要让他清醒地活着,如此不负来此人间。
哪怕……是痛苦矛盾的活着。
所以那一晚她到底是坚持不下去了,还是不想再坚持那么一下而苟延残喘了。作为儿子,顾长晏至今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只知道最后一刻母亲抓着他的手,声音轻的像是一根随时可以飘到遥远天际的羽毛般:“娘要走了……娘对不住你,将你生在了顾家,娘走后你可如何是好啊?我的晏儿……我苦命的晏儿啊,娘放心不下你……”
他的母亲到死都是紧紧握着他的手的,像是想一同将他带走。
那一晚顾长晏连哭都不敢大声哭,死死咬着嘴唇,唯恐娘放心不下他,魂魄不肯去往地府投胎。
乃至林家人上门带走顾长晏母亲的那一天,也正好是顾长晏十六岁的生辰日。
曾经的顾长晏无限希冀:等他将来考中进士做了官,最好会被外放,最好是南方的地方官。
这样……他才能有机会“顺道”去林家墓地看一看啊。
如今一切都被“拨乱反正”,顾长晏不知自己何时才有机会去母亲坟前祭拜磕头。
于是,他对林则道:“还要拜托若谷表哥,将我今日之言完完全全地告知我母亲,也代我向母亲问好。
“帮我说一声……我很想她,但要在百年之后再下去与她母子重聚了。”
——他的缘生一定会长命百岁,他又怎能擅自短命。
是的,这才是顾长晏会对林则说这么多的根本原因。
他不想欺瞒母亲。
他想告诉自己的母亲,他现在很好,有所爱之人相伴,生活平淡又幸福,别再放不下了。
最后有着与林家人相近的狐狸眸子的顾姓青年认真道:“代我向舅舅、舅母和大表哥问好。再见,若谷、表哥。”
顾风起本不应该和林家人相见。
这一次见面算是全了血缘情分。
就当是萍水相逢了。
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顾长晏要回去见温长宁了。
林则站在原地,望着表弟骑马离去的潇洒背影直至不见,久久静默。
有的人,没有走向自我毁灭,反而遇到了对的人,从而完成了自我救赎。
顾长晏,足够倒霉,足够幸运。
……紧赶慢赶回到驿馆,天色将黑。
顾长晏携带一身寒冷走进室内。
屋里有为未归的人点亮的灯。
狗儿子趴在地毯上。
等他回来的心爱之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听到动静,温长宁抬起头来。
顷刻间他笑了,生动鲜活,美人如玉。
顾长晏也就那么发自内心的笑了。
两个人笑着对视。
顾长晏从心地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双手捧起温长宁的脸,迎着爱人的笑意,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