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
顾长晏抬头透过皂纱看了看天空。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就到霏霏桥了,是他先到,还是缘生已经在等着他呢?
顾长晏心里猜测着这些在外人看来没必要的事情。
直到眼帘映入一个熟悉的店铺,顾长晏的脚步不自觉得顿住了。
他才在心里想好来日方长的。
可是看着那家花草铺,顾长晏刚刚按耐下去的心又在蠢蠢欲动了。
他想起那日温长宁说送花表白,想起那天夜晚的“月色真美”……想起赏月之际温长宁回头看他的目光。
那时那刻,那双眼睛太漂亮了。
顾长晏心中的野望如死灰余烬,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死灰复燃,正如此时此刻。
心与灵魂在催促着身体的主人进去——
进去啊!买花表白啊笨蛋!磨磨唧唧干什么呢!
顾长晏像是被蛊惑了,忘记了终点的霏霏桥,腿脚不听使唤了似的迈开,直直往花草铺里去。
内心的挣扎显得尤为徒劳。
很快顾长晏放弃了抵抗,心想没事的,他就抱个盆栽去,缘生问起来,就说……就说这家店铺在搞活动在打折,他看着便宜就买了。
又不是没有送过。
顾长晏完全没想过抱着一花卉盆栽,在霏霏桥上送给另一个男子有多怪。
不知怎的他眼下只想进去看看,哪怕不买也行。
铺子不大不小,里面的老板眼瞅着顺拐着走到门内的客人不再往前挪动一步了,心想奇了怪了,今天居然又见一个戴着幂蓠的客官,看样子还是个男人。
他上前招待:“客官,要买点什么花卉盆栽吗?”
顾长晏回神,往前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后掀开了眼前的皂纱以便挑选花花绿绿,一边道:“我先看看。”
花草铺老板看清他的容貌,挺惊讶——他没认出来这是他们县的县令——前几日县里百姓去“围观”县令,他正在守着铺子——听别人说,县令长得是一等一的好。
但是,到底没见过本尊。
所以,他只是单纯惊讶这位年轻人的出众容貌。
本着与客官拉近距离的心态,他开了句玩笑话:“你们这些长得俊俏的儿郎都爱戴幂蓠遮容貌吗?”
“?”
顾长晏收回放在那些光秃秃的盆栽上的目光,反应慢半拍地看向老板,随后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了自己的俊俏,坦然道:“是啊。”
顾长晏没多在意这句话,只是顺嘴唠了一句。
好看的人又不是只有他,缘生就很好看。
所以他转而又问:“老板,没有好点的牡丹或者芍药吗?其它长相喜人些的也行。”
眼前的花卉盆栽都有一种被人挑剩下的感觉,没有上一次来时见的花团锦簇。
虽然这个店铺是小本生意,虽然花卉品种不多,可是也用不着入目大半都是填满泥土的盆栽,盆栽里没有花卉吧?!
看了好几眼,只有一些小花小草可供选择。
无法,顾长晏只能寻求老板的帮助。
谁料老板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搓搓手道:“抱歉啊郎君,今日只有这些,没有存货了。”
顾长晏困惑:“为什么?”
说着他心里突然冒出四个大字——痴心妄想!
翻译过来就是:不表白还想送花,门都没有!
老板回答说:“大约一两个时辰前来了位大方的顾客,一口气买下了所有品相不错的花卉。”
顾长晏不解,心里甚至有些买不着花的委屈,不自觉地问:“这人买那么多花卉干嘛?”
老板伸手指了指,“郎君看见那些光秃秃的盆栽了吗?”
“看见了。”好多。
老板轻叹一声,语气里夹杂着惋惜:“那位郎君啊,只要花,不要花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人。当时他一口气买了许多颜色好的花卉盆栽,结果付过钱后向我借了把剪刀,然后…直接就在这里连花带枝的剪断了,就剩根。唉,真是可惜了,那些被折断的花没几天就会枯萎了。”
顾长晏瞪大了眼睛。
“不过……”转而老板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奈的事情,语气里满是包容:“我当时问他剪断干什么,他说要将这些花卉包装一下送给心上人,他家乡的人都爱这么做,还说那么多花盆到时候他可抱不动,也不好看。对了,这位郎君和你一样相貌出众,也戴着幂蓠。”
咻——————
嘭
这一刻,命运嘀嗒嘀嘀,落下了叹息妥协的轻声细语。
只有缘生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
那么,他的心上人是谁呢?
此刻,他……又在等待谁呢?
顾长晏心魂震荡,心尖颤抖的不成样子,一滴泪划过脸颊,砸落在地。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炸开了花,结了因的果。
他连人会呼吸这一本能都忘了,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肋骨,顷刻间他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跳的轰鸣——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
急促的心跳不断冲击着神经,令人头晕目眩,良久他才想起来不呼吸会死。
死了……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顾长晏混乱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一刻就是死了也值了。
下一秒又被其它跳出来的想法反驳打倒。
不行,我不能死。
不值,一点也不值。
我爱你。
可是……我爱你啊
……缘生
脑子里没完没了。
那么多爱,那么多眷顾。
可是,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喜悦的心情,而是偏执的感激。
没有什么喜极而泣。
而是热泪盈眶。
像是年少时仰望慈光寺的通天神佛,只求祂睁开眼看一看这污浊的世间。
未遇到温长宁的顾长晏不信鬼神,却仍是满心虔诚磕头跪拜,以求自己的不知足可以被满足,也求片刻安宁。
心上的安宁,让年少的他满怀感恩。
心尖的长宁,让长大的他满心虔诚与欢喜,心甘情愿奉上灵魂。
如今再没有什么值得他跪拜了,也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发自内心渴求而磕头跪拜了,只有长宁,除了缘生。
温长宁,
喜欢他。
最后顾长晏晕晕乎乎地如是想道。
——“客官?客官!”
花草铺老板在这位奇怪的客官面前挥了挥手,想以此唤醒他。
顾长晏终于回神,头不着痕迹的往后仰了仰躲开眼前的大手,一开口声音暗哑:“怎么了?”
老板收回手,目光复杂,欲言又止道:“你的眼睛……”
顾长晏不明所以,伸手摸眼角,一片湿痕。
“我哭了……?”他喃喃道。
不待老板说什么,他又听见这位奇怪的客官直言直语道:“那也是高兴的。”
老板……老板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好好的俊俏郎君在他店铺里莫名其妙地哭了,还是喜极而泣。
老板脑子都要麻了。
只是还不待老板搞明白状况,下一秒见到客官的动作吓了一跳,顾不得什么连忙上前,没帮上忙又跑到门口,扶着门框扬声道:“哎哎哎,客官你跑那么快什么啊?不买花啦——??”
顾长晏动作太突然,起跑就在原地被自己绊了一跤,紧接着又踩着自己外袍了,磕磕绊绊直至扶住门框,却不待稳住身形,又像风一般在大街上极速奔跑起来。
听到老板的喊话,他同样大声回道:“不买了,我要去见心上人——”
声音热烈而又势不可挡。
惹得街道上的人目光诧异地看着这个很快跑远的身影。
没见过这么直白大胆的人,像一个无知无畏的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