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半新不旧,从这里通过大开的城门望到视野的尽头,道路湿泞,守门士兵不多也不少。
“老人家,到了。”顾长晏突然说道。
坐他旁边的老大爷慢吞吞地下车。
下了车,衣着朴素的老人感激道:“多谢后生载老头子我一程了,老了老了,真是走不动路了。”
顾长晏听了个大概意思。路上越往南,地方话音多,他们二人听的困难。
老人是温顾二人在快到安平县时遇见的,老人家请求顾长晏载他一程。
当时温长宁在里面装木头人,外面的顾长晏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委屈老人家同我一起坐前面了,马车里装满了东西,坐不下人。”
有的坐,老人家也没挑,谢过后就坐了上前。
一路上,顾长晏和这位当地的老人聊天,算是临时抱佛脚,了解了解当地的情况。
听老人说自己种地情况,人口情况,粮税人头税多少,村子叫啥等等,因着老人家的口音,顾长晏听的困难。
但这还算好的了,路上有时和当地人问路什么的,抱歉,顾长晏表示完全听不明白。
温长宁更不用说了,古今方言变化大,当初能听懂礽都的官话他自己都挺惊讶的。
但好在大祈官话就像是现代的普通话是主流存在,多问几个人总有人会点官话。
同行路上,老人问:“后生,你一个外地人,去安平县做什么?”
顾长晏将马车往道路边上挪,给对向驶来的驴车让路,听到这话,笑笑说:“我去县里做官,老人家您信吗?”
老大爷:“……哈哈哈,你这后生可真爱说笑。”
不是他不想信,实在是真的信不了。
谁家当官的自己赶车啊,赶车就算了……嗯,算不了,还一头骡子,一头马,其貌不扬的车厢,穿着也……朴素、灰扑扑,身边连个仆从都没有,连家眷也没在身边。
说自己是官,他还是县太爷呢。
这个话题算是含糊略过,且老人家明显当成个玩笑听了,坐在马车前面的一老一少继续聊天。
等到老人家下马车,有语言障碍的“困难模式”交流算是结束。
老人家去进城,顾长晏将马车迁到城外一棵树下,打开马车门,泰克从里面猛然窜出来。
“汪汪!”
顷刻间,顾长晏的衣摆多了两道拉长的狗爪子泥印。
顾长晏使劲揉它的狗头,“你可真是我的好狗狗啊。”
温长宁手一撑木板,利索跳下来,等会儿那些守城的士兵可能会检查马车车厢。
顾长晏给泰克系上牵引绳,另一端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泰克现在的项圈吊牌上的信息不准了,若是走丢了可就麻烦了。
等安顿下来再找人给它做个新的吊牌。
不一会儿,温长宁先光明正大进城门。
顾长晏牵着狗、骡子、马,紧随其后。
然后,他不出所料地被拦了下来。
别看看守城门的兵卒无精打采,一副厌班的样子,但是尽职尽责地要顾长晏停在一旁检查。
那名士兵没忍住多看了一眼马和骡的组合。
顾长晏默默将路引和身份证明等物什交给他,这名士兵本来不以为意地接过来,低头看清那上面的名字时瞪大了眼睛。
他突然抬头,人都精神了,说话都不自觉是崴脚的官话:“你是京城来的顾风……顾县令?!”
他的眼神惊疑不定,明显……好像不可置信。
顾长晏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皱巴巴带着脏污泥印的褐色衣服,有些沉默了。
赶路途中哪顾得上形象。
他刚刚怎么没想到在马车里换身稍微体面的衣服,只顾着让温长宁下来了。
他抬头,因为头发有点油兜帽都没有摘下,只露出一双漂亮却难言疲惫的眸子,顾长晏礼貌微笑道:“是啊……虽然,人落魄了些,但文书上的印章如假包换。”
他依稀记得自己从前是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爱洁净的京城贵公子。
顾长晏的“落魄”微笑被兜帽挡着没人看到。
那士兵手上拿着的文书真的不能再真。
对比太鲜明。
旁边的兵卒听到这番对话,都精神了,一股脑上前,行着参差不齐的礼。
顾长晏声音倒是挺靠谱:“不必多礼了,麻烦出来个人带我去衙门认认路。”
守门小队长自告奋勇,上前道:“拜见顾县令,上头调任书前日下来,孙县丞让我们在此等候顾大人。我来带顾大人去衙门吧。”
顾风起现如今在安平县确实是最大的官了。
这个人说着话给旁边一个士兵打了个眼色,让他去通知孙县丞人到了的消息。
他的官话比刚才那个人要标准些,顾长晏听懂了每一个字,也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下意识说了一句谢。
章姓小队长连忙摆手,一脸惶恐的样子,嘴里道:“当不得大人一声谢,这本就是卑职该做的。”
顾长晏闭嘴了,心里有些懊恼,在京城的时候他还一直有注意着这些,但一路南下,谁也不认识谁,别人给予的一些善意,顾长晏都会认真道谢,又养成了下意识的道谢反应。
从守门小队长这一句推脱里,顾长晏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又“进入”官场了。
所以下一秒顾长晏恢复了“高贵冷艳”,不再当现代会礼貌道谢的清澈··大学生了。
“……那走吧。”他一声令下。
温长宁看得分明,顾长晏说走那是真的走,徒步走,地奔走,用腿走。
谁都没有料到从京城来赴任的新县令,没带一个家眷和下人,就带了一只狗,千里昭昭自己赶着一辆装满行李的骡……马车而来。
奇葩至此。
所以,城头当然没有准备代步工具。
顾长晏真心不想自己坐进塞了大半行李的车厢里,让旁人给他赶车,还有几个士兵走陪,又看不到街上的温长宁。
那个画面想一想就太可怕。
最后的结果就是顾长晏徒步走着,自己牵着泰克,打量着城内的环境,旁边跟着指路的章小队长,一名大头士兵帮他牵着马车——他们太热情,顾长晏拗不过,跟在他俩身后。
章小队长正用余光打量将自己脸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新县令,心想真神秘啊。
顾长晏突然出声:“过去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思来想去,顾长晏觉得不管如何,起码人家帮了自己,自己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姓什么不太好,现在问问名字,以后再见到他也好有个称呼。
小队长的“偷窥”目光赶紧收回,正色道:“卑职叫章费,上立下早的章,浪费的费。”
另一个牵马车的士兵也姓章,和章费沾亲带故。
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
顾长晏笑了一声。
免费,收费。
二十多岁的章费摸不着头脑,小心问:“顾大人在笑什么?”
顾长晏摇头,道:“京城有个押送犯人去边疆的捕头也姓章,你这个姓还挺不常见的。”
在偌大的京城待了半年多,温顾二人没见过章免这个“故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去押送犯人去流放地了。
章费笑呵呵的,说好巧,他不会知道眼前这位顾县令曾被那位章姓捕头押送过。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顾长晏不忘打量周围。
安平县,名字好,县只能说普普通通,既不是最穷的县,也不是最富的县,在它的一众“竞争对手”中可能排在中下等的样子。
温顾二人从漠州回礽都的路上途径过好几个州县,也进去玩过,心里也是有些把握做衡量的。
安平县基本在越州管辖范围的最南边。
县城里除了从北到南的主路铺了砖,其它不是横平竖直的小街道竟是土路。
顾长晏明显能感觉到,越往南走周边越冷清,可能刚才的北城门附近已经是这个县里最繁华的地方了。
县的外观看着勉强及格,路遇的百姓看着也普普通通,但是顾长晏知道,老百姓才是真的衡量一切的标准。
看着用好奇目光看着他们三人一狗的百姓,顾长晏发现安平县也有很大的优点,街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衣蔽体,有食饱腹,精神面貌不差。
虽然用现在看到的一些人做出判断有些以偏概全,但是这只是大概的初印象,就不必过于苛刻了,到底怎么样还要看以后,但是顾长晏现在心里有些高兴。
薛衡那厮的家乡就是这样的?同样观察周围的温长宁不小心将思维发散的有些远了。
顾长晏事先就拦着不让跟着的士兵大张旗鼓——他还是要点形象的。
当下一路上没有惊动街上的百姓,他们来到衙门前,泰克一路上也都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