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一年,二月十九日,清晨,天未亮。
京城一处宅邸中,绒蝉早早起床,穿衣洗漱过后去厨屋做饭。
顾府覆灭那晚孔慈救了她,将她偷偷带回家。
孔慈这人很胆大的玩起了灯下黑,所以绒蝉至今仍在礽都,就在一名锦衣卫的家里。
他家住处不大,只是一进小院,正屋他住,绒蝉住东厢房,再没有旁人。
绒蝉劫后余生,那晚拉人垫背的决绝也随之消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荒芜的绝望。
这几天她一直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如坠噩梦,可噩梦尚有醒来的那一刻,而在这个噩梦般的真实里她没有一刻不在想弟弟,白天想夜里想,一想成串的泪珠就扑籁籁的滚下来,呼吸也变得困难,心脏抽疼。
可能是因为龙凤胎的心念感应,绒蝉不想承认弟弟没了的事实,可是心在无比残忍地告诉她弟弟死了。
她以为当年刑家遭难就已经到头了,可是苦难从不曾远离她,如今老天更加残忍地将她唯一的弟弟也夺走了。
她甚至连为弟弟……收尸都不行。
但是她不能死,因为这条命是弟弟用自己的命换的。
可是,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招澜,阿姐要坚持不下去了。
“呜呜呜呜呜……”
情绪崩溃下绒蝉在灶台前蹲下身,捂着脸呜咽,瘦弱的肩膀颤抖不止。
不知过去多久,厨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绒蝉听见动静,无动于衷。
“绒蝉。”
门外的孔慈走进来,瘦高的身影停在绒蝉面前,将蹲着的人罩了个结结实实。
下一瞬孔慈单膝蹲下来,伸手强迫绒蝉抬起脸。
“对不起孔慈……我,我没有及时做好饭……”绒蝉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眸与面前刚下职回来的锦衣卫对视。
可能孔慈也看不下去她每天无所事事总是哭了,开始让她做饭打扫,他每天都会回来吃饭,可是现在连这些小事她都做不好,还是忍不住哭。
绒蝉泪眼婆娑根本看不清孔慈,孔慈无奈叹口气。
视线下移后他注意到绒蝉流血的手指,看样子是走神后被菜刀割着了,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孔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和一支簪子递给绒蝉,然后又掏出帕子给她包扎伤口。
绒蝉抽噎着问:“这是给我的?”给她这些干什么?
孔慈手上动作不停,正色道:“不知是何人趁我不备将这些东西放在了我的位置上,当时我在镇抚司。”
最重要的是这封信纸还是镇抚司的!就是不知写信的人是镇抚司的人还是闯入镇抚司的人了。
鬼知道孔慈看到这封信时,吓得心脏险些跳出来。
闻言绒蝉擦擦眼泪,低头看信,信封上的字迹中规中矩,明明白白地写着:绒蝉姑娘亲启。
绒蝉瞪大了眼睛,她猛地抬头看向孔慈,眼神惊疑不定。
孔慈点点头,脸色不太好,“有人知道我将你藏起来了。”
绒蝉的心怦怦跳,会是谁知道呢?
而且,绒蝉姑娘这个称呼好熟悉,记忆中好像前不久有人还这么叫过她。
心有猜测的她拆开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一沓银票,她颤抖着手将信展开,快速浏览起来——
绒蝉姑娘:
展信佳。
想来姑娘已经猜到我是谁了,还望保密(孔大人随便吧,但最好不要多说)。
我已将招澜埋在了乱葬岗旁的树林里,北边的那个坟头是他的,如果以后姑娘有机会再给他换个安眠之地吧,很抱歉力有所及,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虽不忍提及,可对于招澜的死,我也悲痛欲绝,而且未经他阿姐允许将招澜视为弟弟,在这里我对姑娘说声抱歉。
对了,信封里的银票留给姑娘,擅作主张替招澜填了一半钱财,抱歉。
姑娘如若将来嫁人,千万不要将所有身家拿来做嫁妆,切记留至少一半的钱傍身,信旁人不如信手里的钱,如果不想嫁人,那就不嫁,姑娘不要委屈自己,或许姑娘可以做些买卖什么的忙活起来,万不要活在痛苦仇恨当中,招澜肯定也是如此希望的。
那支簪子是招澜想送给自己阿姐作生辰礼的,他当初一直在攒钱,也快要攒够了,只可惜物是人非,如今自作主张的我帮他完成这个心愿,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以上词不达意,聊表关心,只望姑娘向前看。
……
我要走了。
姑娘保重,还请一定要活下去,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回来看望你和招澜的。
再见。
——你猜到的人
绒蝉泪水瞬间涌流,手指死死攥着信纸,浑身颤抖,极致的情绪失控让这位苦命的少女的嘴唇也控制不住地轻颤,几乎哭不出声来。
孔慈在她身边不知所措,没看见信上写了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安慰:“哎……绒蝉别哭了。”
绒蝉摩挲着那支金玉簪子,簪头花瓣形状,镶嵌不少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心想,小阿烈要攒多久银子才可以买下来它呢?
眼泪掉下来砸在地上,绒蝉捂着脸哭泣。
这时孔慈快速看完这封写给绒蝉的信,心情复杂地吐出一口浊气,伸手轻揉绒蝉的头,语气温柔道:“绒蝉你要向前看,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哭,我保证……”绒蝉带着哭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