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燕王府门前忽现几名衣冠楚楚的男子,领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径直走到大门前。
其中一人对守门侍卫朗声道:“这位兄弟,麻烦你进去传个话。我们在烟花之地遇见个女子,自称是府上的县主,说是被歹人拐去卖了身。你们认认,若真是她,我们便留下;若不是,我们带回原处便是。”
这时,那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的少女猛地掀开遮脸的长发,声嘶力竭地喊:“我是安恬县主!快开门,我要见母亲和外祖母!”
守门侍卫从未见过安恬真容,也不知她失踪一事。此刻见一疯癫女子冒充县主,勃然大怒,抬手“啪”地甩出一耳光,骂道:“哪来的疯婆子,哪个混账派你来污我家县主清名?也不瞧瞧你那德行,竟敢冒充!我们县主好端端在府中,赶紧滚开,不然爷废了你的腿,砸了你的头!”
换作往日,安恬定会回手一掌,再严惩这无礼之徒。可她在妓院数日,已被打得服帖,不敢硬抗,竟双膝一软跪下,泪声哀求:“小哥,求你进去通报一声。我真是安恬县主,母亲和外祖母怕坏我名节,才未声张我被绑之事。你请大管家刘安或白嬷嬷出来瞧一眼,便知真假了。”
此时,府外已聚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见她可怜,有人劝道:“小哥,去说一声吧。万一真是县主,你把她赶走,太妃和公主还不扒了你的皮?”
“可不是,若她不是县主,哪敢来王府撒野?怕是自寻死路,这事定有内情!”
“对啊,去通报下,让白管家娘子或罗管家娘子出来认认,真也好假也好,你又不吃亏!”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嘈杂一片。府内早有人察觉异动,将消息传入院中。
此刻,沈太妃与瑶光公主彻夜未眠,正焦灼地等着刺客的消息。瑶光闻女儿归来,心急如焚,顾不得其他,拔腿便往外冲。沈太妃在后急喊:“慢些,你连纱帽都没戴!”可瑶光哪还管这些,满心只挂念宝贝女儿。赶到门前,只见安恬泪流满面跪地,向侍卫苦苦哀求。
几日不见,她那娇贵无双的女儿宛如沦为贱奴,衣衫破烂,满身鞭痕,白净脸庞布满伤口,枯黄憔悴,乌黑长发散乱披肩,形同厉鬼。瑶光心头一震,几乎不敢认。
“娘——”安恬一见瑶光,发狂般扑来,一头扎进她怀中,嚎啕大哭:“娘,女儿以为再见不到您了……我好苦啊……”
瑶光见女儿如此,心如刀绞,眼泪也止不住淌下。她轻抚安恬,低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别在这哭,咱们进府再说。”
说罢,携她手欲入内。
那扇了安恬一耳光的侍卫见她果真是县主,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噗通”跪地,连连磕头哀求:“公主殿下饶命!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县主归来,冒犯了县主,求公主和县主开恩,饶小的狗命吧!”
安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道:“狗东西,方才本县主说了多少遍,你却仗势欺人打我。依我看,你这双瞎眼留着也是多余!”她转头指着脸上鲜红的掌印,对瑶光急道:“娘,您瞧,这便是那狗奴才留下的痕迹!”
瑶光一看女儿肿胀的脸颊,怒火直冲顶门,对身旁侍卫厉声道:“你们耳朵聋了?没听见县主的话?还不把这不长眼的拖下去!”
“公主县主饶命——”那侍卫听闻要受罚,吓得面无人色,哭喊着求饶不止。可瑶光与安恬充耳不闻,挽手迈步入府。
就在此时,送安恬归来的几人挤开人群,上前拱手拦住:“公主留步!”
为首一穿绿绸锦袍的男子上前,朗声道:“我们在藏娇阁遇见县主,她自称燕王府之人。我们兄弟凑了五百两银子,从鸨母手中赎她出来。如今公主与县主团聚,请将赎金还我们吧!”
“轰——”瑶光只觉脑中一声巨响,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子晃了晃,若非安恬及时扶住,她险些跌倒。
藏娇阁!鸨母!无需多言,谁都知那是何等腌臜之地。她视若珍宝的女儿,竟被卖入妓肆!她是否仍清白?是否已受辱?此事又被众人听闻,日后如何立足?
安恬见母亲呆若木鸡,似要崩溃,忙喊道:“娘,我是被歹人绑去的!这些天虽常挨鞭子、受辱骂,可女儿有志气,任他们如何逼迫,我都没低头,更没失节!”她语气渐高,似颇为自得,唯恐旁人听不清。
瑶光闻言,又羞又怒,狠狠剜她一眼,眼里似要喷火。母妃常说她蠢,她还不信,如今才知这女儿蠢得无药可救!妓院之事本可矢口否认,斥那绿袍男子诬陷,或能保全名声。可她偏偏当众承认,就算未失身,名声也毁了,连带着燕王府与公主府颜面尽失,再无转圜余地!
绿袍男子见瑶光阴着脸不吭声,怕她抵赖,高举一张卖身契喊道:“公主,五百两可不是小数,是我们兄弟拼凑的。县主当初许诺加倍偿还,不然我们怎会出钱赎她?”
“对,我掏了一百二十两!”
“我出了八十两!”
几人七嘴八舌嚷道,“她在藏娇阁亲口答应,您不能不认账!”
声声讨债传入耳中,瑶光咬紧牙关,脸色时白时绿。她并非舍不得五百两,而是若付钱,便等于默认女儿从窑子里赎出;若不付,安恬已自曝其事,不给岂不更惹笑柄?正左右为难,那被判剜眼的侍卫忽挣脱押他之人,撒腿奔向人群外,两名侍卫急追。
围观众人原先同情安恬,可见她如此狠毒要剜人眼,皆生厌恶,虽不敢明言,却暗中挤作一团,阻挠追兵,助那侍卫逃跑。
趁着混乱,瑶光瞥了白嬷嬷一眼,携安恬匆匆入府。绿袍男子见她要走,在后大喊:“公主,您去哪儿?赎金还没给呢!”喊声刺耳,臊得瑶光满面紫红,恨不得回头命人灭口。
安恬却还傻乎乎道:“娘,那人毕竟救我出苦海,您别赖他银子啊……”
“闭嘴!”瑶光怒极,不顾女儿近日苦楚,低吼一声甩开她手,气冲冲迈向内院。
门外,白嬷嬷拦住那叫嚷的男子,低声笑道:“公子,我是府中管家娘子,有话与我谈即可。此处人多眼杂,不如移步旁侧茶肆?”
绿袍男子却不买账,高声道:“谈什么?欠债还钱,天理如此!谁都瞧见我们从妓院赎出县主,照理该多赏些,你们这拖拉算什么?想赖账不成?”
“对!赖账吗?要不咱们去应天府评理!”随行几人齐声附和。
白嬷嬷本无赖账之意,甚至想多给些封口,可大门口人多不便交易,才提议去茶肆。谁知这几人全不领会,只管喧嚷,甚至要闹上官府,引得围观百姓越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