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先生把这场文会的日期,定在了二十日后。
这个时间,足够那47封信送过去。
并保证收信人,再把贺礼送过来。
寄完信回家后,仆从询问道:“老爷,收徒宴的地点定在哪里?”
“我似乎有个便宜师侄,目前正在南阳,让他看着安排吧。”
东莱先生说到这里,又嘿笑道:“还有,对外一律说是文会,莫提收徒一事。届时,老夫要在文会上当众宣布,达到一鸣惊人、艳惊四座的效果。”
“好让我家乖徒,狠狠出一把风头!”
仆从很是无言,他思索片刻,不确定道:“您那位师侄,似乎姓齐,在督察院任职。”
“如今因查赵志案,做了钦差天官,目前居住在南阳知府衙门里。”
阁老郑霞生除了周雍、李端两位亲传徒弟。
还有一帮不值钱的记名弟子。
想来这位齐钦差,应该是阁老大人某位不值钱记名弟子的……呃,更不值钱的弟子。
东莱先生摆摆手,对此并不关心。
他只关心自家乖徒。
到了傍晚。
他甚至站在院子门外翘首以盼,等看到崔岘回来后,霎时便眉开眼笑。
崔岘笑着走过去,朝他拱手:“老先生。”
还没拜师,自是不好改口。
东莱先生嘿笑着回应,想跟小徒弟多说几句话,彼此熟悉一番。但又一时间赧然着,没想好从哪里切入。
二人在课堂上,藏校师徒情谊。
可实际上,彼此还并不熟悉哩!
见老师这般模样,崔岘哪里还有不懂得,笑问道:“老先生平时可喜欢喝酒。”
东莱先生忙不迭点头:“自是喜欢的。”
但想了想崔岘家似乎很是清贫,他又道:“老夫有一怪癖,不喜欢喝贵的酒,只喜欢喝便宜的清酒。”
崔岘眨眨眼,打开书箱,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豪迈道:“便宜的酒口感劣质,不好。”
“有小子在,保证让老先生喝上好酒!桂花酿如何?”
东莱先生被这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连说了几声‘好’。
而后轻咳一声,暗示道:“把二十日后的那天空出来,有个没甚意思的文会,需要你去参加。”
“虽然没甚意思,但届时也得穿身新衣。为师……咳,老夫让人给你定制几身,你挑件喜欢的穿着过去。”
“最近老夫找个时间,再去你家正式登门,同你家里人认识一下,做个交代。”
崔岘笑着点头:“好。”
十几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期间每日晨起、傍晚,东莱先生都会在门口特地等待。
崔岘则是隔三差五,给他带壶桂花酿。
你来我往,二人便这样熟稔起来。
崔岘也得知,东莱先生目前孑然一身,四海为家,身边只有个姓罗的老仆作伴。
他们师徒二人‘你侬我侬’培养感情。
全然不知道,整个大梁王朝的士林名儒、高官贵胄们,因他俩而乱作一团。
在知天命的年纪,大儒周雍,收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弟子。
并骄傲表示:也是最后一个弟子!
可见,周雍对这个弟子有多满意。
一时间。
不管是名儒圈层,还是高官圈层,都在震动。
“周雍这老东西,眼光高的很,他写信特地来炫耀,说明那弟子绝非等闲之辈。这样,备一份厚礼,快马送往南阳!”
“我有预感,他这弟子,以后也要走周雍的老路子,开台辩战士林。”
“哼!二十年前我输给周雍,二十年后,我的弟子一定要赢他的弟子!”
“听说,郑阁老私下对周雍这位关门弟子非常满意。”
“大儒之徒,阁老徒孙。这小子凭一己之力,便搅动士林官场啊。”
“备礼,备厚礼!必须赶在周雍收徒宴当天之前,将礼送去南阳!”
周雍只送出去47封信不假。
但,前来南阳送礼的,可绝不仅仅只有47家啊!
这些信,不管送去哪里。
当天便有快马携带礼物,朝着南阳送去。
大梁两京十三省震动。
不管心中如何想的,面子上,都必须要给这位即将横空出世的大儒亲传弟子,送去善意与祝福!
而随着时间推进。
南阳城也开始热闹起来。
由南阳王,与钦差大臣齐大人牵头,知县知府作陪,特邀东莱先生出席,在南阳王府,举办文会!
南阳王,看似是位王爷。实则早无实权,是天下众多县城封地,不值钱王爷当中的一个。
如今起到的,就是一个‘吉祥物’般的作用。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小的南阳城,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更遑论此次文会,还有东莱先生参加!
格调直接拉满。
整个南阳文人圈层都沸腾了,甚至还有隔壁县读书人,连夜吭哧吭哧赶来。
万一撞大运,被东莱先生看中,收作徒弟了呢!
因此越是临近文会,南阳县城里越是热闹,很多客栈都处于满客的状态。
由于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很多百姓都听说了此事。
大家并不知道东莱先生,只关切询问道:“小神童呢?小神童要参加这场文会吗?”
读书人们便直摇头。
崔岘虽有才华,但也才八岁,太过年幼,还是莫要去参加的好。
怕百姓们不懂,读书人们还解释:“小神童如今有了名声,少不得会有些心思不正之人,想踩着他扬名。”
“若他要是参加文会,指定会被刁难。”
百姓们闻言便露出担忧的表情。
可后来,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消息:小神童确定会参加这次文会。
满城哗然。
这场文会,算是彻底传入市井当中,声势浩大的惊人。
听说还有个姓黄的秀才,17岁,颇有才名。早早放出话来,打算在文会上,向小神童‘讨教’一番。
话说的好听,这不就是欺负人,想借着小神童扬名嘛!
文会即将开始举办的前一天晚上。
崔岘放学归家,意外发现,家里来了一位有段时间没见的老朋友。
叶怀峰。
老崔氏、崔伯山、崔仲渊在一旁作陪。
应该是最近忙着陪钦差大人,处理赵志案,叶县令看起来很是疲惫憔悴。
但人明显精神了很多,有种先前没有的干练劲儿。
看来,这段时间他也在成长。
只是因为先前‘掉马甲’一事,憨憨大川有段时间没来,今日也不知是为何事。
瞧见崔岘回来,叶怀峰尴尬一笑。
崔岘忍住笑意拱手:“叶大人。”
叶怀峰赶紧摆手:“别别,就……咱们私下还同从前一般就好,莫要生分了。”
听到这话,一家人都笑了。
当然。
身份既已挑明,再叫‘大川兄’、‘岘弟’就有些不合适了。
笑过后,叶怀峰认真道明来意:“听说你也要去参加东莱先生的文会?我收到消息,有个叫做黄伦的秀才,很是年轻气盛。”
“他想在文会上,刁难于你,好踩着你扬名。所以我过来是提醒你,这文会,你要不还是别去了,避避风头。”
崔家人表情略显担忧,对叶怀峰的话表示赞同。
崔岘闻言愣住,随后神情古怪:“这个文会,我得去。”
叶怀峰有些着急:“你尚年幼,挣来天才名声不易,何必要去给他人做垫脚石?咱们先暂避锋芒,且待来日。”
啊,也不是没有道理。
问题是……我不去的话,这场文会,他开不起来啊!
崔岘正欲解释。
便见崔家院子外面,传来一人浑厚的笑声:“哦?竟有人想要拿我师侄做垫脚石?那他有问过老夫这个师叔了吗!”
什么?
听到这话,崔家人都愣住。
片刻后,便见一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出现在大门外。
而在老者的身后,竟然恭敬跟着一群人,宋知府、吴同知,以及裴家两位举人老爷!
包括钦差齐大人!
叶怀峰豁然起身,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对此老者的身份有了猜测。
但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布政使李端大人怎么会悄悄出现在南阳,而且还来了崔家?
结果下一刻。
便见一个胖老者不满的一把将李端推开:“小李子,这是老夫的主场,你靠边站。”
李端神情讪讪,敢怒不敢言。
宋知府等一帮人听着李大人被唤作‘小李子’,抖了抖脸皮。
再然后,东莱先生带着三套新衣,朝里面崔家人笑道:“老夫周雍,有个还算小有薄名的号,叫做东莱。”
“今日第一次登门,还望莫要见怪。”
“实在你家孩子崔岘过于优秀,老夫喜欢的很。因此想收作关门弟子,明日那场文会,便是老夫为小崔岘准备的。”
听到这话。
叶怀峰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崔伯山、崔仲渊更是惊的目瞪口呆。
老崔氏最近被开蒙读书折磨,脑子不是很灵光,盯着李端身后的宋知府一直看。
因为宋知府没穿官袍,她有点不太敢确定。
主要是,知府大人这个腰,弯的过于低了些。
和上次见,一点都不一样。
下一刻,叶怀峰的话,让老崔氏发出惊呼。
便听叶怀峰小声道:“婶子,快,快把这群人请进来。最开始说话那人,是河南布政使李大人,正二品绯袍高官。”
老崔氏:“娘嘞!”
说罢,目瞪口呆的靠在门边哆嗦。
一定是她耳背,听错了!
结果叶怀峰又道:“那个要收你家岘哥儿做徒弟的,是大梁名儒,东莱先生。旁边的李大人,是东莱先生的师弟。”
“东莱先生的老师,是当朝次辅阁老大人。”
这下,老崔氏不哆嗦了。
直接激动到两眼一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