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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余贝弛飘忽的眼神,韩警官的余光瞥向右侧。

那个被诊断为“精神病”的男人正用修长的手指捏着瓷勺,舀起汤面浮着的葱花时,手腕悬空三寸。

若不是他一个月前亲自把这人送去精神病院,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位教养良好的正常人。

“不是你打的电话说人家是精神病吗?怎么给接出来了?”

姜阿笱却抢先开口,汤勺沉进碗里。

“我不是精神病,我是天庭上有仙籍的神仙,此番是受命下凡。”

双手放于腿上,神色端肃。

这副模样韩警官忍不住眉峰上挑,故意追问道:

“哦,是神仙,那可认得蓬莱路?”

姜阿笱淡然一笑:“蓬莱不在东海烟波间,而在诸君晨起洒扫、日暮炊烟时,大道正藏于跬步之间。”

答得有模有样的,还是个有点文化的精神病。

可惜了。

韩警官摇头叹出一口气,旋即眼神一挑,看向那边正在装死的余贝弛。

“你把……神仙接出来干吗?”

可能是因为对方是警察,明明只是正常的询问,却让余贝弛有种坐在审讯室的感觉。

“嗐……那不就是……”

余贝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满脑子急智的火花开始疯狂抖落。

突然,那双原本低垂的眼眸倏地亮起狡黠的光,滴溜溜地左右转了三两圈,连带睫毛都跟着簌簌颤动。

抬头,右手指节轻轻叩了叩太阳穴,直视上韩警官似笑非笑的眼。

“那不是误会吗?我后来想起来了,这是我远房一亲戚,我给弄错了,可不得接出来嘛。”

说着,嘴角扯出个半是讨好、半是机敏的弧度。

韩警官轻嗤一声,突然把汤勺拍在碗沿上,瓷器碰撞声惊得余贝弛一个激灵。

脚尖已抵住对方椅腿,倾身向前。

“随你胡诌,但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

说着,他侧头看向神色如常的姜阿笱,眼中多了一分凌厉。

“你们昨天为什么去人家家里?”

余贝弛瞳孔一缩,没反应过来。

“别装傻,昨天有人看见你们从人家家里出来的,前脚出了命案,你们后脚上门?”

余贝弛呆愣在原地,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这……这怎么解释?

别把他也当成神经病了。

察觉到余贝弛的迟疑,韩警官双眉下压,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

擦,这是真把他当犯人了!

自从碰上这个神仙他的倒霉程度直接翻倍。

旋即,余贝弛无可奈何地抓了下头发,破罐子破摔道:

“你知道的,我就是干风水、驱邪什么的,现在活都不好干,我就想上门找点业务……”

在韩警官审视的眼神下,余贝弛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

“那个小区那么近,我听到风声就去了,也没啥,被人家赶出来了。”

听罢,韩警官手指关节叩击着桌面。

馄饨汤表面凝起油膜时,他忽然停下动作,瓷勺垂直坠入汤碗溅起的水花,在桌面洇出深色痕迹。

脸上的表情让余贝弛分辨不出来他是不是信了。

旋即,韩警官举起碗,将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你是个聪明人,但作为警察,我得提醒你一句,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要做。”

说罢,韩警官将汤勺放在碗里,大步流星地离开。

留下余贝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透过碗上蒸腾的白雾,姜阿笱能看清韩警官袖口磨旧的线头和后颈处汗湿的领口。

对面两人吸溜面汤的响动里,唯独他舀起馄饨的动作带着云纹舒展的韵律。

汤匙三次轻点碗壁,将里面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姜阿笱垂眸转动着瓷碗,指尖在碗沿叩出清冷的响声。

“你为何要对他撒谎?”

闻言,余贝弛的勺子悬停在半空,汤汁滴落成白色圆点。

他无所谓地耸肩。

“善意的谎言,这事不好解释啊,要不然你当时为什么会被当成神经病。”

姜阿笱轻轻点头,确实,此事难以同凡人解释。

既如此,倒也不算是虚言欺世。

餐馆的玻璃窗滤过斜阳,在木纹桌面上投下菱格光影。

姜阿笱双唇微启,唇间逸出的梵音在空气里荡开,桌上的碗沿开始浮起一圈细密涟漪。

他忽然抬腕蘸取旁边满杯的茶水,在斑驳木桌上勾勒出半轮符纹。

咒文起时,四周食客的喧哗陡然失真,诵念声细若游丝却穿透阴阳。

三生石前照肝胆,点鬼簿上辨赤诚。

察觉到周遭的变化,余贝弛和石头不约而同地放下碗。

“神仙,您在做什么?施法?”

话音刚落,余贝弛所在的桌沿凝结的水珠骤然炸裂。

吓得他一个激灵,下意识抓住一旁还不知状况的石头,瑟缩地观察着周围。

“妄语三分罪,此次你乃无心之过,以后莫要说谎。”

语速轻缓却字字诛心。

余贝弛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姜阿笱此话是对自己说的。

啥意思啊?不就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吗?

搞这么大阵仗是做什么?

“黑无常要来抓我了?就因为我刚才撒谎了?”

余贝弛紧张到咽口水。

完犊子了,要真是这样,算上他坑蒙拐骗的过往……

一直在观察着姜阿笱动作的石头恍然大悟,“撒谎的人要下拔舌地狱。”

此话一出,余贝弛立马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膝盖发软,屁股缓缓脱离凳子向地上滑去。

姜阿笱未说话,只是屈指弹散他手边的茶雾。

茶渍凝成的判词悄然散去。

做完这一切后,姜阿笱微微侧首,清冷眸光自睫毛下流转,落在对面余贝弛苍白的脸上。

凡人处世,多后觉于事,不过不是大错。

姜阿笱忽然轻笑出声,这声笑裹着温醇,却让余贝弛像见了阎王一样膝盖发软。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尖虚点对方心口。

“阳德可转圜,我已经替你向阴司地府说话,护生七寸功,可销恶籍,记善簿。”

闻言,余贝弛只觉心头重负骤消。

他拍着胸脯,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回凳子上。

双手合十感激涕零地看着神色淡淡的姜阿笱,“神仙啊,多谢多谢,我保证以后多做好事,非必要不说谎。”

这不完犊子了?

他要是提早知道这世间真有鬼神,保证老老实实一辈子。

啧,完了完了,得攒点下地府后的功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