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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听到发自内心的夸赞,少年终于舍得睁开眼。

阳光从斜侧方撒入姜阿笱眼中,站在少年那处,竟能从这怪人的眼眸中读出理解二字。

可姜阿笱说完这句话便淡淡转身,从容不迫地继续向前走。

好似去赴宴,而不是被抓回院中。

“老人家,慢些。”

注意到身旁走一步喘三口气的大爷,姜阿笱脚下的速度越来越慢,体贴地开口。

大爷只是重重一哼,满脸警惕地盯着姜阿笱的一举一动,有些发抖的手呈防备姿势地悬在胯侧。

斜侧方,余贝弛正在朝姜阿笱挤眉弄眼,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

根据现如今凡人的发音以及说话习惯来看,无疑说的是等我。

这余贝弛倒是有心,还知道等他探完那位神仙的真身后,来开车接他。

见状,自觉领会到其意思的姜阿笱冲他轻轻点头,悠哉悠哉地上了车。

车内监护带自动缠上他的腰腹。

接触到这等新事物的姜阿笱新奇地低下头,来回摆弄着弹性带。

“安静坐着,别捣乱。”

小绵姐坐在姜阿笱的身旁,逃跑的患者终于被找到,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能放下。

只不过……

她看着姜阿笱身上那件金灿灿且猎奇的衣服,忍不住没好气道:

“你身上这衣服哪来的?也太辣眼睛了。”

不过要不是这家伙换了这么一身显眼的衣服,他们也不能这么快就在监控里面找到他的身影。

“辣……眼睛?”

姜阿笱低头,鼻头微耸,却没有闻到一点辣椒的辛味。

莫非他的嗅觉被天雷劈坏了?

他抬头看向拧着眉头的小绵姐,“真的辣眼睛吗?”

小绵姐肯定地点头,上下扫视着被打扮成这副模样的姜阿笱,眉心间的褶皱能挤死一只苍蝇。

见姜阿笱被押回车上,坐在树下的那位少年不由得重重叹出一口气。

唯一能认真停下来欣赏二胡的,竟然还是一位精神病患者。

唉……

暖阳将河面染成琥珀色,晚风掠过芦苇荡的瞬间,少年的榆木二胡在河畔上拉响了最后一声长调。

弓弦震颤的声波贴着水面荡开涟漪,河底墨绿色的水草忽然剧烈晃动。

一团青黑色的阴影从淤泥中缓缓升起。

黑鱼鳞甲泛着冷光,胸鳍划开暗流,浮出水面吞气,似乎是在为少年的弦音所停留。

随意转头的姜阿笱注意到水中的这一幕,深潭般的眼眸猛地一暗,静静地盯着那处。

周遭气势突变。

眼睑变化的弧度都裹挟着天规律令的威压。

小绵姐舌尖刚触到劝阻的言辞,却在抬眼时骤然失声。

眼前之人,眉宇间流转的光仿佛九霄云外的星辰碎片,瞳孔深处凝结着不经意间显露的疏离。

莫名地让她感受到的喉间重若千钧。

小绵姐用发凉的指尖揉了揉脖子,完了,她怕是感冒了。

二胡声渐入苍凉,黑鱼背鳍刺破水面时带起一串银珠。

忽然水面泛起涟漪,一尾玄色大鱼逆着光跃出水面,鳞片在烈日下折射出七彩虹晕。

“哇塞,鱼跳起来了。”

小绵姐看着河面上的那一幕,忍不住出声惊叹。

可姜阿笱却看到了其脊背上错落排布的圆纹,日光下似金玉质地的圆点随鱼身弓起时忽隐忽现。

黑鱼悬空的刹那,琴声恰攀至最苍凉的段落,它鳃盖翕张仿佛在与琴韵共鸣。

待鱼影没入碧波,少年一曲已罢,收尾处的泛音激起水面奇怪的涟漪。

姜阿笱眼尾低垂。

那不是涟漪,而是他无比熟悉的八卦纹样。

大音希声……

位于驾驶位置上的大爷猛踩油门,终于将熄火好几次的老员工成功发动。

汽车轰鸣声响起,姜阿笱眼神幽幽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位少年。

找到你了。

旋即,他正襟危坐,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载着姜阿笱的汽车缓缓驶远,已经站在原地半天的余贝弛终于忍不住烦躁地抓了下头发。

他问姜阿笱咋搞,但那个神仙却冲他点头是什么意思?

点头?

余贝弛用他仅有的文化水平,停在原地抓耳挠腮。

点头……

点头之交?

他是不是想说你我仅是点头之交,所以他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他心头猛地一紧,先前的算盘都已落空,内心不禁有些失落。

但这种负面情绪未持续多久,余贝弛伸手摸向颈前的那滴血泪,原本紧抿的嘴角渐渐提起。

那他不亏啊,白得了一个好东西,血赚啊。

桀桀桀。

念及此处,余贝弛眼眸弯出愉悦的弧度,余光捕捉到正在收弓的少年,心情颇好地拿出五块钱丢在他面前。

冲少年大方地摆了摆手。

空气中余韵未消时,少年突然抓起琴筒重重扣向大腿,惊起树上三两点栖鸦。

闷响震碎了方才精心编织的哀愁。

他霍然起身,抓起那张纸币反手掷回,脸色差到了极点。

“谁要你的破钱,我不是卖艺的。”

少年狠狠地瞪了眼余贝弛,抱起怀里的东西,二话不说气鼓鼓地跑掉。

“呀呵,白来的钱还不要,切。”

余贝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弯下腰将那五块钱重新揣回兜里,哼着小曲乐呵地往家走。

正午的太阳染红他发梢的瞬间,远处补习班飘来的电子琴声正欢快地敲打着幼儿歌曲。

门前驻足着等待孩子们下课的家长。

一辆老旧的白色车碾过精神病院门口的碎石路,轮胎与砂砾摩擦的声响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

车头转向的瞬间,铁栅栏后探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

看门大爷攥着钥匙串,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逃跑的姜阿笱终于被找回,蹲在门口的大爷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着急忙慌的开门。

姜阿笱歪头靠近车窗,额角避开上面附着的墙灰,回望向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看门大爷。

冲他点头打招呼。

看门大爷慢吞吞地又把门关上,心里止不住地纳闷。

奇怪了?这小子到底是咋爬上树的?

监控室里那台旧地时不时闪烁的电脑正回放着昨晚姜阿笱翻越围墙的录像。

设备老旧,昏暗地只能勉强辨别出人影。

而此时,刚被架下车的姜阿笱突然扭头,朝正在对着树和墙头比画的看门大爷微微一笑。

看似平和的笑容,让看门大爷条件反射般摸向腰间对讲机。

但凡姜阿笱有一点异动,他就要通知保安队的老伙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