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轮到大儿子一家赡养,老太婆当然不肯再回小儿子家。
昨天两家人重聚,贵叔贵婶进屋,开口问老太婆愿不愿意回去,老太婆看到小儿媳妇满眼惊慌,说什么不肯走。
“我不去,我就待在家里,有我儿一口饭吃,他就不会饿着我,我不要去别人家!”
大福叔婶脸沉得跟锅底一样,再三劝说,也不能让亲娘改变决定。
贵婶幸灾乐祸差点笑出声,贵叔佯瞪了她一眼,让媳妇收敛着点,其实内心也不希望将老娘接回家。
他对母亲的最后一丝亲情,早在当初分家时,消失殆尽。
他更愿意跟媳妇儿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前头铲雪的大福叔和儿子换下来,程家父子替换上场,听到贵婶的奚落,几个男人臊得脸色发红,直接回去休息,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再回来。
其实他们本不想来铲雪的,但贵叔放了话,想要他家接济粮食,就去铲雪道,大福一家如今米缸见底,除了听弟弟的话,没有别的选择。
一家人干活身上累,憋屈的心里堵,没地方发泄,只能撒到老太太身上。
“都怪奶,当初干嘛把二叔一家赶出去,要是没分家,二叔赚的钱都得上交给奶,现在住大瓦房的就是咱家!”大儿子一脸愤愤。
二儿子更是没心没肺:“要不咱把奶直接送去二叔家,她少吃一口,咱就能多吃一口。”
三儿子抱怨道:“她不肯去,烦死了,老不死的,怎么能活这么久!”
三儿子时常聚在一起骂奶奶,彼此间听过最恶毒的话,早见怪不怪。
道路两旁更多的人加入,程大壮这边效率越来越高,两头一起开通,有人站在屋顶上方指挥另一端的人,怕道挖歪了。
每路过一户人家,程父会让儿子喊上两声,听到动静的人家开窗爬出来回应,大多数人家愿意加入队伍,少数懒散的在里头浑水摸鱼,大家看在眼里,鄙夷不已。
雪道继续往前进,很快到了何大夫家门前,他家没人,隔壁住着的是何大夫兄弟,也就是何桂香叔叔堂弟一家。
不同于之前路过的每户人家,屋顶上的雪扫得七七八八,何武家的屋顶被积雪覆盖得足足高出一整个胳膊。
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
住在何武家隔壁的男人道:“刚下雪那阵,何家隔三岔五跟我家隔着墙垛说话,这些天,许久没不见人影了。”
程大壮心里涌现出不好的想法,问邻居:“你看他家炊烟飘过吗?”
男人不确定地摇摇头:“好像没瞧见。”
他没敢说,他爬上屋顶清雪的时候,何家炊烟已经被大雪盖上好厚一层了。
四下一片死寂,连日来挖雪道带起的活力,在此刻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撞击的粉碎。
程诺替大伙儿说出已经到嘴边的话:“要么何家在屋里好好的,没听到外头的动静,要么,人已经没了。”
“咋办,进去看看吗?”程大壮问。
范木匠不想浪费时间:“大雪天死了,尸体一时半会也不会坏,要不要继续往前。”
程诺抬头,视线落在院门上:“进,万一人还有一口气,咱们走了不是放弃一家的命。”
这回换赵氏躲在程诺身后,她从前见过村里老死的人,瘦得皮包骨,也见过病死的人,浑身青紫,光想想后背发凉。
“阿云,躲娘后头,待会儿别看。”
程云比赵氏胆子大:“我不怕,小姑姑说得对,我们应该进去看看。”
他家跟何武没什么交情,但何大夫关系不错,既然是何大夫的弟弟家,不管不顾说不过去。
很快,大伙儿的铁锹撬开了何武家的院门。
邻居男人看了眼牲口棚,棚子里的鸡鸭不知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倒在围栏边上。
“何武媳妇最宝贝鸡鸭,死了怎么没人处理?”
门口距离房门还有两丈远,空气里静谧得只能听到铁铲插入雪堆的“呲呲”声。
刚刚撬锁的声音太大,吸引来其他邻里,有人见到程家人进了何武家院子。
“啥情况,程大壮怎么把人家院门撬了?”
“他们两家交情很好嘛?程家还替何武家挖雪道,怎么不帮帮咱们家。”
说话的是村里的懒汉程三狗,往上不知多少代,跟程大壮也算沾亲带故,此时不满喊道:“大壮,你咋不帮我家铲雪,好歹咱们是本家,身体里躺着一个祖宗的血!”
走在队伍后头的程诺回头看了眼说话的人,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吊梢眼塌鼻梁,一看就不是好人。
程三狗茫茫白雪中见到美人回眸,一下子看呆了。
他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村里何时来了个大美人,他迫不及待小跑上前,跟着程家人一起进了院。
走近时,发现刚才的青衣美人已经走到队伍最前列,他挤进人群,想好好看一看。
程大壮此时朝屋内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做好踹门而入的准备。
“砰”的一声,在四下响起。
程三狗急匆匆往前挤,眼瞧着伸手能够到青衣美人的衣角,脚下不知被谁绊到,又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整个人惊慌失措中乱了手脚,就这么直挺挺朝前扑去。
程诺眼疾手快将大哥拉到一边,就见那贼眉鼠眼的男人踉跄着扑倒进屋。
“哎呦,我的腰。”
程三狗扶着腰坐在地上,回头狠狠瞪向人群:“谁他妈绊的老子?”
身后的人群一脸严肃,眼神中还有恐慌,有人双手环抱在胸前,看他一脸鄙夷,有人伸长脖子往里看,偏偏脚一步不往里伸。
一秒、两秒、三秒过后,除了程三狗的声音,屋子里再也没传来任何动静。
程大壮闭上眼,程父同样一脸哀痛。
其他跟在后头的妇人,心软的已经红着眼眶,哭出了声。
程三狗一脸懵,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拍着屁股爬起来,得意道:“知道怕了?我刚那一跤摔得不轻,身上肯定青紫一片,骨头说不定也碎了。”边说边扶着微微作痛的尾巴骨,摊开手要赔偿,“给我十斤粮,一捆柴,此事作罢,不然,我告到村长那儿去!”
程诺一脸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程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