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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坤将那张泛黄的纸放在桌上捋平,胸腔一股气流流窜,只觉得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颤抖的。

或许有很多人不明白,甚至是不理解,为什么几句歌词就能给赵宏兵和李德坤等人带来这么大的情绪影响?

那是因为他们活在当下年代,知道现在所处的安稳,是多少英勇忠烈徒步长征,用命换来的。

他们或许没有什么大文化,可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感恩和铭记,而纸上歪扭字迹记录的词,更是映衬从小刻进骨子里的记忆,让那些口口相传、其实没有亲眼目睹的画面,此时一幕幕鲜活地出现在眼前,让人铭记,让人珍惜,同时教导后辈自强不息……

好一个我中华儿女流血不流泪。

好一个铭记革命先烈的英勇无畏。

好一个长大建设大中华……

“都是知青,怎么就这么大的区别的?”李德坤借着揉捏额头,顺势抹了一把眼眶。

这么好、这么激动人心的词句用这么丑的字迹,看着总觉得不完美,李德坤从抽屉里拿出钢笔和一个黑色牛皮封的厚本子,一字一画重新抄录,半晌经过深思熟虑,他抬头看向罗大庆和赵宏兵,“这个事也不是不能办,你们要是下定决心想搞,我给你们支个招。”

赵宏兵紧张搓搓手,“李主任,要怎么做你尽管说,我们生产队一定积极配合调动!是吧大队长!”

说着伸手推了罗大庆一把,赵宏兵歪过脑袋,掩耳盗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催促道:“你咋还苦着脸呢?赶紧表态啊!”

罗大庆“啧”的瞪了赵宏兵一眼,转瞬黑脸笑呵呵地着看向李德坤,等待李德坤下文。

“现在的条件肯定是办不了学校的,不过你们要是有心,倒是可以成立扫盲班,”李德坤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个用来开会记笔记的本子,他打开本子翻了几页,向罗大庆和赵宏兵转述内容,“为了提高咱们城乡下广大农民文化水平,上面下达指标,每个大队下的生产队都要成立扫盲班,不光要抓小辈的教育,大人也要参与。”

“这是前两天去县里开会刚得指令,本来打算今明两天组织各大队队长过来开会,这不早上还下小雨,就耽误了一下,刚才正要出发,又赶上周岗大队那些事……”李德坤合上本子,“这里头哪些事能干,哪些事不能干你们都清楚,其他的自己衡量,别整得太过火让大家都难做就行。”

罗大庆办事稳妥,李德坤信得过他。

至于赵宏兵,因着生产队里的安保队,来公社得了几次表彰,李德坤当然也认识,也知道赵宏兵的为人品性,大家都知道分寸,因此这事点到为止,李德坤没有多说。

赵宏兵跟在罗大庆身后起身,冲李德坤道了几声谢,就打算跟罗大庆一道回去了,只是这转身刚走到门口,赵宏兵忽然停下脚步。

罗大庆一懵,“走啊,咱站着不动?”

“等下子!”赵宏兵转过身,耿直又有点小狡诈地问道:“李主任,那办扫盲班是不是还可以申请点啥?”

李德坤刚想问“你想申请点什么”,就看见赵宏兵右手伸出,前三指并拢搓了搓:

“比如补助资金啥的?”

“……”

“……”

李德坤和罗大庆同时一愣。

缓了缓,罗大庆先开的口:“公社下面那么多大队,大队下面还有那么多的生产队,这要是能申请补助资金,得要多少钱票?你这个赵宏兵,你……”

罗大庆本来想变相提醒一下赵宏兵,见好就收,哪知道话还没说完,就听赵宏兵“哈哈”粗嘎笑了起来,一挥手道:“那怎么能一样?”

那把队里有人上过学,文化程度也赶不上城里的知青,如果开创扫盲班,那担任老师一职的肯定还得知青来。

一想到这儿,赵宏兵就有话说了,“他们队上有哪个知青能跟我们对的司知青比的?那词儿写得啥样先不说,就说另一件事吧!前阵子双抢忙着,队上的妇女同志怕忙的时候娃子跑去玩水,提前跟人家司知青打招呼,央着人家司知青教教娃子们认字,本来就是个半真半假的客套话,可你们能想着吗?人家司知青农活半点没耽误,还真把那些毛孩子给教会了!”

“有一句话怎么讲滴?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能力有准备的人的!我认为我们队上的知青同志定定优秀,为了知青也为了毛孩子们,我以生产队长的名义特此向主任申请!”

“如果有补助的名额,还请主任帮着费费心。”

生产队有事要发言一边是通过跟大队长沟通,大队长觉得事情行了,才会继续向上层汇报,没有越级一说。

现在赵宏兵人都在公社了,避免以后传话或者怎么地的再出岔子,他必须把所有想法和有利的地方全部说出来,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的资源。

李德坤沉默半晌,短暂深思熟虑后,点点头:“这事我晓得了,过两天开完会,到时候收录完其他大队长的意见,我会统一在县里说明,至于其他的,你们就先回去等通知吧。”

一听这话,刚才还梗着脖子很是硬气的赵宏兵忽然又笑弯了腰,硬气不见,显现出来的全是市井小民的讨好陪衬,“那谢谢主任,谢谢主任,我代表我们队上所有知青向主任致谢,等到时候啊,这扫盲班办起来一定积极完成扫盲摘去“文盲”帽子的光辉任务!”

从公社出来,赵宏兵算是暂时了去一桩心事,嘴角咧开还没笑呢,就被罗大庆沉着脸瞪了一记。

赵宏兵呵呵笑着搭上罗大庆肩膀,两人熟络亲昵地往回走,“老罗呀,你别怪我刚才话多,我的想法你是知道的。你说说,这些话咱们不说,还能从谁的口里说出来?”

“你呀是大队长,手下管好几个生产队,可我不一样,我能力有限,管不了旁个,就只能先紧着我手底下的娃子们。”赵宏兵说着,叹气拍拍罗大庆的肩膀,祈求理解。

罗大庆岂会不知道他的为人?

沉默半晌,罗大庆跟着叹道:“你说你,好歹是个生产队长,张口闭口的跟公社要钱,你说说这叫什么话?人家主任心里八成骂你‘不要脸的老东西’。”

赵宏兵顺势收回胳膊,咋咋呼呼道:“脸又不能当饭吃,我就不要脸咋了!他们要脸是他们的事,等回头我的毛孩子成了气候,你再去看他们?哼,让他们哭去吧!”

说完拔腿就走。

罗大庆知道赵宏兵牛脾气又上来了,皱眉“啧”了一声,赶紧跨步跟在身后,“你看你,你看你!说你啥子了嘛?你还犟上了!”

半路跟罗大庆分开,赵宏兵心里惦记队上的活儿,又惦记扫盲班的地点物色,一路火急火燎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赶回家,前脚刚跨进院门,进屋还没赶上喝口水,门口就跟着进来了一个大高个。

“叔。”

赵宏兵倒水的手一顿,旋身看了一眼,道:“哎,阿朗啊,什么事儿?”

“早上在后山脚那块儿砌水沟,赶上了一窝兔子,大的估计是被我吓着了,撞了树……”霍朗侧过身,把背上背筐放在堂屋桌子上,末了把筐口往旁边扒拉了一下让赵宏兵看里面,“小的有六个,都没多大。我寻思放外面也活不了就带回来了。”

山上的野鸡兔子都是公家的,按照规矩,不能随便捕捉猎杀,一般特殊情况抓着了或者怎么样,都是上交给生产队处理。

霍朗这话漏洞百出,可架不住赵宏兵对他的信任。

背筐里大兔子瞳孔扩散,身体已经僵硬,小兔子还活着,一个个仅有拳头大小,这会儿都扎堆挤在大兔子肚皮下。

“估摸是昨晚雨下得大,淹了洞,大的带小的出来寻食儿,正好叫你给赶上了。”赵宏兵看了一眼,“就是这小的太小,看着估摸都没出十天,放了是死,养也难养活……”

赵宏兵斟酌还想再说点什么,霍朗先一步开口:“那不然给司知青试试吧。”

“之前梁院士把那么小的猫都给她了,估摸是她对这方便有点了解。”

“这事儿吧……我看行。”不用霍朗多说,赵宏兵已经脑补出了大半。

只是不等片刻,赵宏兵浓眉又皱了起来,摆手让霍朗在桌边坐下,道:“这事儿是不是得在衡量一下?”

司宁宁平时的活儿虽然不重,但是却很杂。

这马上又得安排她当扫盲班的老师,赵宏兵潜意识里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感觉啥事儿都往人家那推,要是个男同志还好说一些,偏人家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司宁宁之前透露想养兔子的意思,霍朗一直记在心里,可他知道归他知道,这事儿却不好跟赵宏兵说,要不然赵宏兵指定得怀疑霍朗刚才那套说辞。

斟酌了一下,霍朗转圜口吻:“那就先问问吧,要是司知青看顾不过来,我就先收着,等养大了再看是放了还是怎么着。”

赵宏兵连连点头,“行,我看行。”

话说到这,赵宏兵知道霍朗是个有远见又见过大世面的人,忍不住就把上午在公社的事儿提了一嘴,“公社的意思是大家伙儿认得几个字就行,可我想吧,咱们队上有现成的知青在,那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文化人……你说这能人摆在眼前,能捂着不让她发光发热吗?”

赵宏兵胳膊架在桌子边沿晃了晃,继续道:“这要办就好好办,办利索!”

“叔已经有明确打算,那就按照想法办吧。”霍朗颔首,“这事惠及大家,大家也会一条心地支持。至于其他地方需要安保队搭把手的,叔只管说。”

有霍朗这话,赵宏兵心里更踏实了,“那行,回头我琢磨一下,看看是腾出空屋修正还是重新垒一间……”

“至于这兔子,你一个人带着陈家两个小的也不容易,捂严实了拿回去吃了吧。小的就先帮着养着,等回头我问问司知青,得了消息在跟你合计。”

“我提禾谷和早苗谢谢叔的照拂。”

霍朗桃花眸敛下思考片刻,点点头起身重新背上筐。

虽然有抚养弟妹的能力,但这是赵宏兵作为同村人对陈家的照拂,霍朗不好拒绝。

正事闲事说完,霍朗离开赵家往自家去。

赵宏兵则是站在院里喊回了到处疯玩的三丫,让三丫去找司宁宁。

而大家嘴里一直提及到的司宁宁,这个时候人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第三生产队后面的小山坡,司宁宁半躬着身,脚尖卯足了劲儿在草地上蹭去鞋底泥巴饼。

上午寻思没什么事,司宁宁就跟着出来一起插红薯秧了。

就分了两分地,因为扦插时中间还要空出生长间隙,所以活儿并不算重。

只是这两分地是新开出来的,都是松软的新土,昨晚被雨浇了个透,司宁宁刚过来时,一脚下去就能踩出一个窟窿,鞋子越踩越重。筚趣阁

要不是地里有不少从钻出地面透气的蚯蚓,司宁宁都想把鞋给脱,所幸都已经干完了……

蹭完鞋底的泥,又在地头小水沟里洗干净手,司宁宁站起身跨上背篓准备回知青点,然而刚顺着山坡往下走了几步,就有了新的发现。

这处山包没多大,大体十多层一环套着一环,呈现梯田样式。

司宁宁站在半山腰,在她斜侧方玉米地边缘拐角的坡上,长着了一小片杂乱的矮灌丛,其中金银花和另一种刺藤缠绕,

其中金银花藤开出一朵朵长嘴喇叭似的小花,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反之那长的和刺泡儿藤蔓十分相似的刺藤,却显得十分的不一样。

小巧绿叶与弯钩棘刺之间,挂着一个个或黄或橙长着的小果子,而那些小果子和坠着它的刺藤一样,浑身都长满的小刺……

司宁宁认得那是什么。

金樱子……

跟刺泡儿一样,金樱子也是乡间小野果的一种,以前在姥姥家那片儿的时候,司宁宁还被村里的小伙伴带着一起吃过,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