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老,刀也会。
年轻的人叫做闯荡江湖,老了做的是金盆洗手。
一把刀开始在斩人碎骨,后来啊就成了手中的砍柴刀。
一把老刀。
“咔嚓——”
一节木材应声两段。
这把老刀就在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手中,劈柴。
这刀很锋利。
刀刃依旧发着冷光,显然这把老刀一直有做保养。
刀背上还留着几道陈年的缺口,是岁月啃噬的。
中年人劈柴的动作很慢,却很稳。
每一刀下去,木头便顺从地裂开,仿佛这本就是它该有的宿命。
他劈得很认真,好像这世上除了劈柴,再没有别的事值得他去做。
直到,
咔嚓——
最后一根柴裂开时,院门也同时被人推开了。
脚步声很轻,却足够惊醒一个曾经在刀口舔血的人。
中年人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进来的人,
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刀身,
然后随手将它插在柴堆上。
他缓缓直起腰,背有些驼,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弯的。
门口站着三个人。
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一把镶着明珠的剑。
两个黑衣劲装的护卫,两双沾着泥土的靴。
那公子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玉,
“家父说过,当年断魂刀燕九有一式刀法,足以力挫先天境。”
中年人——燕九,终于抬头。
他的眼睛很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
可当阳光照进去时,却又隐约闪过一丝刀锋般的冷光。
燕九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将已经批好的木柴收好。
那公子看向燕九柴堆上的刀。
“刀,是好刀。”
燕九如若未闻。
“只可惜,人却是老了。”
那公子说着,居然直接走到了那柴堆旁,
将那把刀拔了出来,拿在手里细细看着,
“人老了,其实也没事。但,你却有了放不下的东西。”
燕九的身形一顿,这个时间,
妻子和孩子应该已经回来了才是.....
那公子说到这里,轻轻拍了拍手。
院外传来一阵挣扎声。
一个妇人,一个少年,
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
妇人的嘴被布条勒住,眼中满是惊恐,
少年倔强地昂着头,嘴角有血,显然已经挨过打。
燕九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江湖.....”
那公子说着,叹了口气,像是很遗憾,
“江湖人一旦入了江湖,就永远退不出去的。”
他将手中的刀放下,抽出那把明珠剑,
剑尖轻轻点在少年的喉咙上。
“六天之后,洛阳城解封,你去乾王宫大殿,将最后活着的人宰了。”
公子的声音依旧温和。
燕九沉默。
他的目光越过公子,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二十多年了。
他以为已经逃开了。
可江湖就像一张网,你以为挣脱了,
其实只是被留在了其中,没有收网罢了。
“你的孩子可以入太学,你的妻子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
那公子说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块玉佩。
走到了那少年面前,想要将玉佩给那少年戴上。
那少年不断的扭动着脑袋。
“甚至于,你若是愿意,你的孩子可以加入五姓七望,改名换姓。”
燕九的身影更加佝偻了。
“呸!”
那少年人一口血脱模朝着那公子哥喷去。
那一口血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公子哥偏了偏头,血沫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落在青石板上,溅开一朵猩红的花。
他笑了。
笑得温文尔雅,却让人脊背发寒。
“有骨气。”
那公子轻轻拍手,像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虎父无犬子,诚不欺我。”
少年死死瞪着他,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
“我爹不是燕九!他是燕老四!是种地的!”
公子哥不以为意,只是用雪白的手帕擦了擦脸,然后随手丢在地上。
“骨气却是不能当饭吃的。”
他看向燕九,声音轻柔得像在谈论天气。
“燕九,你说是不是?”
燕九佝偻的背影微微一颤。
他缓缓转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更深了。
“儿子......”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把玉佩......戴上。”
少年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爹!”
“戴上!”
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少年的眼眶红了,但他咬着牙,
狠狠地伸直了脖颈,好似要引颈赴死。
那公子哥笑了,随后一抛。
玉佩在空中翻转,划出一道莹润的轨迹,
就套在了那少年的脖颈之上,一如项圈。
燕九慢慢直起腰。
他的背依然驼,可当他抬起头时,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江湖事,江湖了。”
他走向那把刀,拔出那把老刀,
“别动我家人。”
公子哥眯起眼:“既然如此,那你如何选择?”
燕九没回答。
他只是用拇指试了试刀锋。
刀或许老,人或许更老。
但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燕九,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五姓七望的能力。”
那公子哥说着,似乎浑然不担心会被这把老刀斩死。
“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你的儿子入了我们五姓七望,他的未来,多么美好,”
那公子哥直接走到了燕九的身边,直愣愣的看着他。
公子哥的白靴踩在柴堆旁的泥地上,纤尘不染。
他离燕九那么近,近到能看清燕九脸上那一道道的皱纹。
“你儿子可以穿绫罗绸缎。”
他轻声说,慢慢说。
“你的妻子能戴珠翠金簪。”
那把老刀的刀身嗡鸣,像匹老马听见了战鼓。
“你比谁都明白——”
公子哥突然抓住燕九握刀的手腕,
“这把刀,早该断了。”
燕九的手很稳,可指节已经发白。
院角的少年突然挣扎起来,绳索勒进皮肉:“爹!别听他的!我们——”
黑衣护卫的刀鞘重重砸在他背上,少年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妇人发出呜呜的哀鸣,像只受伤的母兽。
公子哥笑了。
他贴着燕九的耳朵,吐出的话比刀还利:
“以前你可以逃,现在你怎么逃?”
柴刀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刀身裂开一道细纹,从最深的缺口开始蔓延。
燕九看着那道裂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自己第一次杀人时,血也是这么顺着刀纹渗进来的。
“好。”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刀石。
公子满意地笑了,收剑入鞘。
“痛快。”
他挥了挥手,护卫松开了妇人。
妇人踉跄着扑向燕九,却被少年一把拉住。
少年死死盯着父亲,眼中是愤怒,是失望,是......了然。
燕九避开儿子的目光,弯腰再次将手中的柴刀放下。
这刀也老了。
可有些事,终究要去做。
就像二十年前,他第一次握刀时就知道——
江湖,从来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