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看着人家一篮子的花蠢蠢欲动,宋亭舟在一旁好似有所察觉,就那么睁着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睛看他。
看的孟晚心虚,他摆弄腰间的玉佩玩,突然说了句,“报录人该从盛京出发了吧,娘在村里知道你中了进士一定很高兴。”
拾春巷也会有人过去报喜,家里有耿妈妈在,倒是不用操心。
宋亭舟牵住他的手,温声说道:“等吏部派官后,我们就回去接她。”
除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直接被分配入翰林院为官外,剩余二甲和三甲进士要被分配到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观政三月,观政完毕经历考核后才会被派官。
普通人接触官场之人难于登天,祝三爷就是想趁观政的机会为儿子谋划,不然吏部会优先将二甲的四十七名进士按排名授官,轮到三甲同进士三百多人,怎么争也是争不到的。
孟晚他们看了半天热闹,在酒楼用了饭才回拾春巷,耿妈妈向他回禀,报喜的果真来过了,她给这些报喜的散了银钱,又亲自给邻里报了喜。
过几日吏部下来文书,言明宋亭舟被派到礼部进行为期三月的观政。孟晚觉得这个观政和现代社会的实习期差不多,只不过二甲的进士不犯大错都会被留下,是国家赋予的铁饭碗,镀了层金后到别的岗位发光发热。
孟晚给常金花写了信,说明了宋亭舟还要观政三月,要等夏天才能返乡,让她在家好吃好喝,照顾好自己,不必心急。
宋亭舟到礼部实习的第一天,碰到了同样来此处的吴千嶂,二甲前十之中,只有他二人来了礼部。
身为同科进士,他们算是一个座师下的同年,可吴千嶂对上他的态度着实算不上善意。
“保和殿殿试之前,是你借了柴郡衣服吧。”
到礼部观政的第一步就是要先习得礼部相关的律令条例,了解朝廷的礼仪制度等。
于是礼部的官员们各忙各的,他们就坐下看书。
宋亭舟刚拿了一本祭祀活动的书,就被吴千嶂语气不善的拦住了。
宋亭舟半点没有被拆穿的无措感,他淡定的掀开自己面前的书页,平静的说:“不是。”
“你明知他与我作对,还敢帮……”吴千嶂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
不是?
“那天我明明看到你们三个最后进殿,柴郡还对你一脸感激,不是你是谁?”
吴千嶂都快被气笑了,姓宋的也长得剑眉星目一脸正派,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当他是傻子吗?
宋亭舟将手里厚厚的书翻了一页,声调不变,“贡士给每人都发了蓝罗袍,柴郡穿的当然是他自己那件。”
旁边的几名进士手里的书半天没翻,耳朵一个个都在支棱着。
吴千嶂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授意旁人剪坏了柴郡的罗袍吗?
但心里总归是不甘的,他默许恭维他的考生剪坏柴郡的罗袍,并不是认为柴郡的文采比他好,让他感受到威胁,而是单纯看柴郡那副清高的样子不爽,一个偏远府城出来的,怎么敢在他面前头颅昂的比他还高?
结果谁料到胸有成竹的状元之位,竟真被柴郡夺去了,他不免就想到罗袍的事。
若那天殿试柴郡真的没去成呢?
或是殿前失仪了?
就差这么一名他就能挤进前三,那时他本该顺利进入翰林院的,而不是还要进行为期三月的观政。
第四名,这个名次让吴千嶂怎么能甘心呢!
他目光森森的看了还在翻书的宋亭舟一眼,“礼部?你就别想了。”
宋亭舟连个眼神都没送他一眼,礼部本来就不是他的最优选择,吴千嶂此人心胸狭窄,同批竞争者他们早晚会对上。
吴千嶂本就是这次状元的热门人选,他的身世背景众人都知晓,礼部尚书吴巍大人的亲侄子,被他一手培养,入了礼部就如同回了自家一样。
他们这一行来礼部观政的有二十多号人,除了宋亭舟和吴千嶂是二甲,其余众人都是三甲的同进士,谁不想巴结吴千嶂留在礼部?
曾经在保和殿柴郡身上发生的事,如今隐隐又要在宋亭舟身上上演,而且这次巴结吴千嶂的人数更多,事态只会更无法控制。
在意识到暗自排挤宋亭舟对他几乎毫无影响之后,终于有人在吴千嶂明里暗里的示意下,为了自己的仕途,在下了衙后对宋亭舟出了手。
他们几个还算聪明,还知道没在礼部衙门内动手,而是在半路上堵住了宋亭舟。
几个平时肩不能提的文弱书生,甚至连常金花都能推他们几个跟头,也不知怎么想的,以为自己这方人多?头脑简单的就将宋亭舟请进了无人的巷子。
宋亭舟这么高的个子和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难道都是摆设?都不用接他下衙的雪生出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宋亭舟便揉着手腕走了出来,其实他也早就烦了,因为发了狠,平时冷淡的眉眼也不免染上一层厉色。
雪生不动声色的往巷子里瞄了眼,那几人还都能站起来回家,就是脸上不好看,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敢告假的,明早去了礼部又会惹人指指点点,应该能消停一阵子,知道宋亭舟不是柴郡那样好拿捏的。
再从马车上下来,宋亭舟的脸上已经是一片平和,他穿过中堂,孟晚正在正屋前的花园里拿水瓢浇花。
“回来啦。”孟晚把水瓢扔进桶里,上前去接宋亭舟,拉着他的手往花园一侧看去,
“你看我的土豆发芽了。”原来这里一半的花卉都被移到了坛子里,空余的土壤被孟晚拿来种了土豆,他刚才也是在这里给土豆浇水。
宋亭舟蹲下仔细看了土豆的幼芽,破出湿润的土壤,稚嫩的绿叶上还顶着水珠。
孟晚将土豆照顾的很精细,几小排田垄上一片片嫩叶齐齐破土,一派朝气蓬勃。
宋亭舟指尖戳动水珠,让那滴水落入土壤里,“新作物的出现,可缓解百姓粮食短缺。”
去年他们回三泉村带的土豆虽然不多,可对于地里庄稼都被水淹没的百姓来说,好歹是多了个果腹的东西,洪水褪去后再种其他粮种已经来不及了,反而是土豆周期较短,让家家户户得以片刻喘息,等到朝廷救援。
宋亭舟和孟晚一家之力,只能做到这么多,若是他为官呢?
孟晚静静的站在一旁笑着看他,眼神似春日暖阳般温柔,“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了。
宋亭舟起身拉着他的手,“我知道夫郎是在夸赞我,但现在该去洗手换衣吃晚膳了。”
孟晚顺从的被他拉走,两人边往正房走边说着话,孟晚问起他在礼部是否适应,宋亭舟没有隐瞒,但被人围堵的事到底没说出来让孟晚担心,只说了和吴千嶂的恩怨,以及众人的冷待。
孟晚听了心里还是不免窝火,这不就是职场冷暴力?
“现在我们已经熟悉了礼部的规章制度,被分到几个司郎中底下干些杂活,被打散开了便也不总见面。”
宋亭舟说着宽慰他的话,实际吴千嶂被吴巍带在身边调教,平日见了就更得势了,办公的时候少不得被他刁难一二,不过他也不敢做的太过火,这些在宋亭舟看来还不算什么。
第二日到礼部上值,几个头脸青紫的人路过他时躲躲闪闪,还算老实。
吴千嶂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五月份宫廷宴会的食材供应名单,“啪”的一声甩到宋亭舟桌上,“精膳清吏司郎中让你勘察相应单子,下衙之前交给他。”
宋亭舟看着眼前厚厚的清单,淡淡开口,“这些庶务是司郎中该做的,我只是小小进士,不敢越权。”
正五品司郎中的职务,让他个刚熟悉制度的进士做,他便是做了,做得好是司郎中的功劳,做的不好便可尽情将责任推卸到他身上,只要不傻就不会接这种棘手活。
吴千嶂笑了,他有恃无恐的将司郎中叫来,司郎中阿谀奉承的姿态转身对着宋亭舟便立即换了一副面孔。
他昂起脖子立着官威,冷声冷语的威胁道:“你若是想顺利通过为期三月的观政考核,便做好本官派给你的差使,如若不然,别说是三月,就是三年,我也保管让你通不过礼部的考核!”
宋亭舟眼神幽深,从被派到和吴千嶂一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学生过不过考核倒是不要紧,但司郎中大人升到现在正五品的官衔,想来也不容易,大不了一起闹到尚书大人、侍郎大人面前,便是我不过这次考核,司郎中大人一样别想善了。”
今日他若是妥协,名日他们又会换别的名头整治他,若是软弱可欺,越是被人欺辱。
“你敢!”司郎中本以为拿捏个初入官场的进士,在自己手底下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岂料对方半句不让,竟是个硬茬子。
“我不过是几日不在,竟见识了曾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林苁蓉四十几许,长相清瘦,身穿绯色官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红腹锦鸡,颜色多彩而艳丽。
他踏步过来,众人忙躬身见礼。
“林大人,下官不敢……”
司郎中慌忙欲解释,但林苁蓉直接略过了他走向宋亭舟,“即是考完了试,怎么没带上晚哥儿去家里坐坐。”
宋亭舟脑海中思绪纷飞,随即反应过来这位林大人便是会试后,带领他们入宫的习礼的礼部侍郎,更是耿妈妈口中的高官大郎,晚儿没见过面的师兄。
“见过师兄,实在是不懂京中规矩,晚哥儿怕给你惹了麻烦,嘱咐我说等派了官再上门拜访。”他言语客气。
“是我疏忽了,你们小辈又懂什么,过几日让晚哥儿去我府上,他大嫂和几个侄儿侄女早就想见见他了。”
“我回去就写拜帖奉上。”
“一家人,何必如此麻烦,只管叫他上门就是了。”
他们二人攀谈起来,旁边一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原先看宋亭舟笑话的同年进士各个脸色懊悔,原是两尊大佛斗法,他们掺和进去不光得罪了人,还挨了打!
比他们更后悔的是在一旁不敢插嘴的司郎中,他心中翻江倒海,甚至暗恨宋亭舟有林侍郎的路子,却不早早显露,害他无意得罪了顶头上司。
林苁蓉来这里只是在衙内听到了些风声,过来敲打一二顺便帮宋亭舟,
他同宋亭舟交谈了两句,达成了目的,很快便要回去办公,
不过林苁蓉在临走前,对在座众人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句,“礼部,不是一个人的礼部,而是替君主维护礼仪秩序,主持科举事宜,选拔天下人才使禹国传承得到延续,以向外邦展示我国威严的礼部。”
“曾大人,你六年没动过位置,没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吗?今年你的政绩,恐怕还是不够了。”
这句话几乎宣判了他的死刑,司郎中忙丢下吴千嶂去追向外走的林苁蓉。
“林大人,卑职在任司郎中六年,无功却也无过啊……”
“大人……”
吴千嶂眼睁睁的看着司郎中丢下他跑去追林侍郎,脸色铁青的对宋亭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没想到你还能和林侍郎扯上关系,真是小瞧了你,官场似海,宋兄便祈祷来日我二人不在同一衙门吧。”
宋亭舟淡淡回了句,“那就祝吴兄得偿所愿。”
两人堪称撕破了脸,可自林苁蓉出现后,再也没有不长眼的来找宋亭舟麻烦。
即林大人提到,孟晚便备了拜帖让小厮送去,隔日带上拜礼登门。林夫人比孟晚大了二十多岁,但按照项先生的辈分来排,孟晚也要叫一句大嫂。
林家家风清流,林苁蓉并无妾室姨娘,夫人共给他生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在老家的书院里读书,身边只跟着个十四岁的女儿,要称孟晚一句小叔。
毕竟年岁在这儿,林夫人又性情端庄说话客气,与孟晚坐着聊天也聊不到一起去,反而是她的小女萱娘极其爱找孟晚说话聊天。
项先生虽擅画,却不是谁人都教,聂二夫郎在她膝下长大,也算不上她的徒弟,儿子与孙子孙女里她也试着调教过,但并无天份。
她此生只收徒三人,孟晚便是第三个。
萱娘以祖母为荣,见识了孟晚的画技后,少不得向闺中密友夸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