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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间像流水一样飞逝。

理想化的东西落到现实,一定会扭曲的不成样子。

通过每次出行见到的东西,钟明明白自己已经被架起来了。

他被捧的太高,难以再站到百姓中间去了。

他喜欢群众,喜欢那一个个的小人物,喜欢看他们笑,喜欢看他们的日子一天天变得更好。

他不想每次出去考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连路线都要严格计算。

钟明早年赶尸时,见识过底层的生活状况,怎么可能不知道民生疾苦?

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农再怎么打扮,也掩饰不了脸上的那一抹愁苦。

偏偏钟明问什么,他都只会说,“托天师的福,什么都好。”

掀开米缸,里面满满一缸,米粒饱满,成色很好。

随行人员把钟明当傻子,“天师您看,多好的米啊。”

可不是嘛。

全村最好的米都在这儿了吧?

或者说,全镇?

看着老农不自然的笑,钟明心痛的厉害。

为了搞明白百姓实际的生活状况,钟明只能甩掉那些随行人员,偷偷跑出来。

结果,只看了一点,他就不敢继续了。

南河水患的后果开始显现。

三年颗粒无收,第四年,地终于干了,可大量的水汽蒸发,导致了大旱。

随之而来的是饥荒。

在一户人家门口徘徊的时候,有个小孩叫住了他。

“干嘛的!”

钟明回过头,那小孩干瘦干瘦,脏兮兮的。

“娃娃,哥哥累了,想休息一下。”

钟明笑呵呵的坐在台阶上,一脸宠溺的让他过来。

小孩从柴火堆里出来,瘦小的身板令人心疼,他毫不胆怯的来到钟明身边,毫不胆怯的问钟明是不是从城里来的。

钟明笑着说:“你这小娃娃倒是聪明。”

见他手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就问他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小男孩却调皮的拒绝了,反而让钟明猜猜,猜对了就拿出来给他看。

看着小娃娃调皮捣蛋的样子,钟明来了兴趣,想了想,猜道:“是蛐蛐喽?”

“不对。”小男孩一脸得意,举着手,仿佛里面是什么宝贝。

钟明说:“那是……小鱼?”

“也不对。”小男孩摇头晃脑,“是吃的。”

“糖果吗?”

“不对。”

“那肯定是花生米咯。”

“我说你猜不着吧。”

小男孩见钟明怎么都猜不着,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拿起手中的东西,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钟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苕根,也就是红薯根茎。

这东西是不能生吃的,吃了肚子里会长寄生虫。

钟明小时候虽然没吃过苕根,但肚子里长过寄生虫,这是极其痛苦的一件事,寄生虫在肚子里长大后,就会顺着肠道爬出去。

有东西在爬,屁股就会一直痒。

拉屎也拉不干净,很多时候,一觉醒来,床上会多出许多白色的小虫。

这些寄生虫还会吸收人体的营养,让人变得营养不良。

钟明心疼的看着小男孩说:“这怎么能吃呦,娃娃。”

小男孩说:“怎么不能吃?我吃不饱,爹叫我每天去地里刨苕根,吃了就不饿了。”

小男孩的这番话让钟明无比自责。

是啊,吃了能顶饿。

可是啊,它会造成更大的饥饿和痛苦。

钟明眼眶泛红,从怀里掏出当零嘴的肉干递给小男孩,“娃娃,吃这个,别吃苕根了。”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亮,“是肉!”

看着他这副模样,钟明的心揪成了一团。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有什么人在争吵。

小男孩警惕地抬起头,“不好,是收粮的人来了,他们又要抢粮食了。”

钟明眉头一皱,“抢粮食?”

跟着小男孩来到村子的打谷场,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正逼着村民交粮。

村民们面露难色,可又不敢反抗。

钟明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些东西,是天生对立的,前世没有解决的问题,他也没办法解决。

如果能解决,它也不会成为问题。

钟明试过两个办法,这已经改过了。谁知道,还是出了问题。

原本的方式是,在农民交售粮食后,粮款要先在粮站门口过四张桌子,交完各种“税”之后,到第五张桌子,把剩下的余款交给农民。

这样的权力下放基层,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改了之后,就成了农民交粮的钱先给到农民,再由专人挨家挨户去收。

钟明的想法是,把主动权交给农民,防止有些王八蛋欺负人。

以前是扣完了再给钱,现在是先给钱再扣,顺序一变,就出现了新的问题。

钱已经揣进口袋了,你再想拿走,想都别想!

农民有一万个理由躲着不交钱,今天说赶集去了不在家,明天说要去外地走亲戚,没有强制手段根本收不上来。

于是一些地方就开始协税、高利贷、乱集资,甚至聘请黑社会强制农民缴纳钱财,并且大量占有土地发包收入和征地补偿款等方式,来变相征税。

上面有指标下来,下面为了完成指标,就无所不用其极,这导致基层权力机关,迅速向着旧社会土豪劣绅的方向黑化,与地方政府结成了“精英+劣绅”的联盟。

钟明苦笑一声。

死扣,怎么解?

他杀了一批,就会滋生另一批。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工业化完成以后,能用工业反哺农业。

可是,这可能吗?

再多的钱,也无法满足基层蛀虫们无尽的欲望。

钟明心情很糟糕。

回去之后,发现办公室坐了一帮人。

“干嘛?审判我?”

钟明叹口气,坐在一旁,抽出支烟。

其他人都拉着脸,不说话。

钟明点上烟,“好,我检讨,我不该私自跑出去,你们也别怪王德发和警卫员,你们知道的,他们看不住我。”

静了许久,终于有人开口,“天师,以前的苦难过去了,时代在发展,我们得往前看。”

“过去了吗?”

“没过去吗?”

“我怎么觉得刚开始呢?”

“您这么说的话,那我们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听了这话,钟明掐灭烟头,“好,那我们就躺在功劳簿上,享福好了。”

这话有些干硬,咯的人不舒服,有人笑了笑,想缓和气氛,“天师,您怎么耍小孩子性子呢。”

“对不起,我的态度有问题。”钟明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说:“我的意思是说,新的斗争开始了,我们不能松懈啊。”

“是,我们理解您的意思,可是您总得按规矩办事,要不然,下面很难做的。”

按规矩办事,钟明就能看到到处欣欣向荣。

他懂。

做鸵鸟呗。

他不再说话。

众人又说了许久,天黑了,起身离去。

钟明置身黑暗中,烟头的亮光忽闪忽闪的。

那一夜,他思索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