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寒战。这一刻,孟二麦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就像一只被剪了翅膀的家雀,连笼子都飞不出去。
不,她连只家雀都不如,至少家雀还有人逗着玩呢。
“呜呜呜……”她再次无助地哭起来。
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感觉头疼,眼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哇……妈妈……”远处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
孟二麦浑身一颤,是老二!这孩子从小黏她,一到晚上谁都不让抱,这大半夜的准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同时她也忽然发现:自己不自觉又回来了。
但是听到孩子嘶声裂肺喊妈妈的声音,她脚比脑子动得快。
孟二麦跑到自家楼下,看到她家房间亮着灯,窗户纸上晃动着人影,隐约能听见婆婆不耐烦的呵斥:“哭什么哭!你妈死了……”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孟二麦心里。
她凄然一笑,是啊,在婆家人眼里,她不就是个会喘气的保姆吗?死了换个新的说不定更好。
可孩子不能没有娘。
孟二麦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她跑出来时候没拿钥匙。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门开了,是婆子开的,她手里抱着哭得打嗝的老二,脸上阴云密布,同时还有一点明显的讽刺:看看,你自己来了吧。
小董坐在桌旁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七八个烟头。
婆子拿起了当家主母的气势来教育儿媳妇:“还知道回来呀,大半夜的一个女人丢下孩子跑出去,像什么话,别人看见笑话不说,要是遇到坏人……”
孟二麦看都不看她,径直从她手里抱过孩子,孩子立马不哭了,抽噎着抱紧她。
她拍着儿子的小身子哑声哄:“妈妈在了,妈妈带小宝去睡觉觉。”
“妈妈!”大宝也从奶奶屋里扑过来了。
她腾出一只手又抱住老大。
眼泪又流了出来。
小董看着母子三人,心里动了恻隐之心,刚才是不是不该动手打她?
小董掐灭烟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二麦,刚才我不该打你……”
“我带孩子回屋睡觉了。”孟二麦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自己都吃惊。
她抱着孩子往里屋走,感觉到背后两道错愕的视线。结婚将近十年来,这是第一次,她没等丈夫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开。
她都是一直把丈夫当皇帝伺候着。
躺在床上,孟二麦把脸埋在孩子带着奶香的脖颈处,无声地流泪。她知道明天婆子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挑刺,小董可能也会冷暴力她或者高高在上地教育她。
但不一样了,今晚的冷风把她吹醒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从明天开始,得想办法出去挣钱,官太太不能当了,再当真有一天得沦落为大街上的要饭婆子了。
照样天刚蒙蒙亮,孟二麦就醒了。
她没像往常一样先去厨房捅开炉子准备做饭,而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怀里熟睡的老二。
小董也醒了,看见枕边人睁着眼一动不动,他就揉揉眼问她:“你还不起床捅开炉子去,一会我得吃早饭了。”
孟二麦没动。
这时小董发现孟二麦两眼肿得像核桃,他这才想起昨晚上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泪。
他起身穿衣服,从兜里掏出20块钱说:“这够你给四麦孩子做九的了吧。昨晚上的事是我不够理智,以后咱有话好好说。”
孟二麦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眼睛盯着儿子看,孩子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睫毛上还挂着昨晚哭过的泪痕。
小董看她还越哄越醉了,就没好气地说:“你别蹬鼻子上脸,我看在孩子份上不跟你计较,你也看在孩子份上别闹脾气。”
呵呵,还是我的错了。孟二麦咬紧了嘴唇。
今天,说什么也得迈出这一步。
厨房里,董母因为见儿媳妇久不起来自己起来去厨房了,“哐当哐当”地捅炉子。
见孟二麦进来,她只冷哼了一声:“还知道起来?昨晚上跑得挺快啊。”
孟二麦没接话,自顾自地舀水洗脸。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是忽然才发现,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原本白皙的皮肤好像也发黄了。
呵呵,她这是快熬成黄脸婆了吗?
她心寒如冰。
饭桌上,小董穿戴整齐,习惯地翻完今天的报纸再吃饭。孟荞麦照顾着连个孩子吃饭,给老大剥好鸡蛋,又给老二喂饭,公婆都悠然地吃着饭。
孟二麦端起碗,喝了一口稀粥,忽然开口:“今天上午我有事,老大让爹送吧。”
饭桌上瞬间安静。
婆子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你有事?你能有什么事?家里一堆活儿没干,你倒想撂挑子?”
小董也抬起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又闹什么?”
孟二麦放下碗,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我有重要的事。”
第一次硬气面对全家。
全家人一时还都跟她唬住了。
小董马上要去上班了,他选择了息事宁人的态度,起身跟爹娘说:“二麦有事几口让她去做吧,爹又不是不能送孩子去学校。娘你就带着小宝。”
董母想发火,董父给她一个眼神她憋住了。
中午饭桌上,孟二麦宣布:“我明天要去一家饭店打扫卫生,老大就得长期爷爷送,老二也得你们带了。”
公婆、丈夫又是一愣。
小董脸一黑,“就你?去饭店打扫卫生,别让人笑话了,我缺你那三瓜俩枣?”
孟二麦没看她,冷冷地说:“我都和饭店老板说好了,一天八个小时,一个月40块钱。”
小董脸色变了变,40块,抵得上他半个月工资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母亲已经尖着嗓子嚷起来:“你走了孩子谁带?家务谁干?你想累死我啊?”
孟二麦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婆子:“娘,您不是说,您当年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还能下地挣工分吗?现在怎么你跟爹两个人怎么就带不了一个孩子了?”
婆子被噎住了,脸涨得通红。小董语气阴沉:“孟二麦,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
孟二麦站起身,把碗放进洗碗盆,淡淡道:“我没跟谁对着干,我就是想挣点钱,不至于连回娘家都没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