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划破云层,魏天妄御起烈阳,离开风雷阁,不及一刻便回到了天剑峰。
竹屋外设了三重禁制,宇文绯玥正摇着金扇守在门口。
“总算回来了!”她压低声音,“小苏苏今日一早不见你脾气就格外躁,为师好说歹说都劝不好,方才她还想硬闯结界去找你呢。”
“麻烦师尊了。”
魏天妄眉头微蹙,快步走进竹屋。
推门入内,竹帘卷着细碎的阳光斜斜地洒落。
苏无歇呆呆地静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望着窗外,一袭素白单衣衬得她身形格外单薄。
她手中银勺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清粥,米粒早已泡得发胀,浮着一层凉透的米油。
虽说冰块脸的修为早就能辟谷了,但为了迁就魏天妄那点凡间烟火气的小癖好,她总是乖乖陪他用膳。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她看着空空的房间,寡淡的清粥,实在没有胃口和欲望。
“娘子?”
魏天妄轻声唤道,却见她恍若未闻。
窗外一阵风过,几片凤凰花瓣飘进来,落在她未挽的青丝上,安静地垂在她鬓边。
走近了才看清,她目光涣散地望着远处云海,指尖在碗沿来回摩挲,竟将坚硬的瓷釉磨出一道细痕。
粥面上倒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随着涟漪轻轻晃动。
“可是身子不适?”
魏天妄半跪在榻前,掌心覆上她执勺的手。
触到的肌肤冰凉得不寻常,不过也是,毕竟她平时都是靠着自己来取暖的...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颤了颤睫毛,银勺“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你回来了...”
苏无歇没精打采,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窗外不远处飞过的灵鹤鸣叫声隐约传来,更显得室内寂静得压抑。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
她指尖无意识挣脱了他的手掌,揪紧了衣襟。
“这两日...我总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她蹙起眉头,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可明明这些天血食吃得也不算多...
而且师尊说...我脉象有异。说什么可能有性命之危...
可我运功自查了七八遍,除了灵力运转比往常迟滞些,根本...”
“最可气的是师尊...我每每问起,她就支支吾吾说什么...‘小苏苏啊,这都是你们双修太勤落下的隐疾~’”
“登徒子,你说我身子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双修了?”
苏无歇抬手按在心口,那里正泛着陌生的钝痛,不是伤病,倒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魏天妄轻笑着,灵力刚探入经脉就僵住了。
两道截然不同的妖力正在她气海中交织缠绕,其中一道带着鲜明的剑意,赫然是他的本源气息,看来这就是所谓的罪魁祸首了。
这么明显的异象,冰块脸居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也对,毕竟人妖之间,这种事有史以来应该也没有什么记载...她估计也没有心理准备。
“娘子。”
他喉结滚动,试探地问道,“你当真...没察觉?”
宇文绯玥在门外偷笑,“要不要为师老身去煎安胎药~\"
苏无歇顿时僵住,“安...安什么?”
魏天妄掌心轻轻覆上她平坦的小腹,声音温柔,“事到如今,娘子当真不知?”
离火羽\"唰\"地绽开红光,苏无歇耳尖通红。
“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想起了近日反常的嗜睡与食欲。她红唇微张,一双凤眸瞪得圆圆的,下意识地抚上魏天妄的手背,指尖微微发颤。
对方的手还盖在她的小腹上,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这......”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往日凌厉的眉眼此刻满是难以置信,“真的?”
魏天妄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冰块脸,平日里小聪明那么多,怎么现在就糊涂了,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难道真如古话所说,一孕傻三年?”
苏无歇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柔软光彩。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又抬头看看魏天妄,不知厌倦般一遍又一遍,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我......我们要有......”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竟结巴起来,脸上浮现莫名的红晕。
魏天妄将她搂入怀中,感受到她微微发抖的身子。
苏无歇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难怪你宁可让师尊禁足我,也不让我出去...不过这样一来,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使唤你了?”
魏天妄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为夫什么时候没被你使唤?”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交织的光影。
这一刻,什么妖族动乱,什么边境危机,都被二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既然有人岁月静好,就得有人负重前行。
这可苦了卢凌风...
待魏天妄离开风雷阁后,卢凌风便带着梦晗圣女御剑前往边境。
“师兄觉得,妖族为何突然活跃?”梦晗圣女素手轻抚被风吹乱的发丝,望着远处灰暗的天际线,神情凝重。
她腰间悬挂的银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脚下飞剑的嗡鸣交织在一起。
卢凌风眉头紧锁,持枪身后,“秘境之战后,人族正道式微,妖族蛰伏多年...如今见时机成熟,自然蠢蠢欲动。”
“我也是这么想的...此次边界鼠族的出现绝非巧合。我怀疑...”
“总之,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快些查探清楚,若真有大妖出世来袭,也能及时上报宗门。”
......
边界。
灰十九拖着溃烂的右臂,踉踉跄跄地钻进阴暗潮湿的鼠洞,身后跟着三只缺耳断尾的残兵。
洞壁上幽绿的磷火照出他们狼狈的身影,灰毛上沾满血污,眼中犹带惊惧。
“三、三长老...”灰十九扑通跪地,断臂伤口还在渗出黑血。
灰须三长老正在啃食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见状猛地站起,石椅被撞翻在地,“怎么回事?!”他尖利的爪子掐住灰十九的脖子,“不是说了只需探查吗?你们怎么如此狼狈,难不成是撞上了魔修?”
“长、长老息怒!”灰十九被提在半空,双腿乱蹬,“我们本打算远远观望,可那黑风寨废墟里...有个活人!”
旁边一只独耳鼠妖哆嗦着补充,“是、是个重伤的人族喽啰,我们以为能问出情报...”
灰须三长老的鼠须剧烈抖动,“然后呢?”
灰十九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又看到那恐怖一幕,“那人...那人突然炸了...”他声音发颤,“整个身子像吹胀的皮囊一样鼓起来,然后——'砰'!”
他猛地张开完好的左爪,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血肉里藏着无数毒针,身旁的鼠子鼠孙当场就被扎成了筛子...”
说着展示自己腐烂的右臂,“我这伤,沾了点血沫就变得如此...此种手段,简直比我们鼠族还骇人...”
灰须三长老突然松开他,在洞中焦躁地来回踱步,“血爆蛊...是虫族那边的手段!”他猛地转头,“虫族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临时变卦要反水么!”
洞中瞬间死寂,几只鼠妖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抱成一团,不敢作声。
灰须三长老的尾巴僵直竖起,半晌才嘶声道,“立刻传讯所有潜伏弟子,全部撤回妖界!此事我要上报族长,告知其他妖族去虫族兴师问罪!”
灰十九捂着溃烂的伤口,鼠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那老十三的死...”
“还管什么十三十四的!”灰须三长老暴怒地一爪子拍下,石桌应声粉碎,碎石飞溅划破了旁边几只小鼠的脸颊。
他尖利的鼠牙在幽绿磷火下泛着寒光,“我们鼠族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区区几个子弟的牺牲算得了什么!”
洞中回荡着长老的咆哮,几只伤兵瑟缩着挤在一起。
灰十九低垂着头,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老十三可是他的亲胞弟,他们几鼠从小抢着母乳一同长大,前段时间老十三还带着他逛青楼来着,怎么会没有感情...
“听着!”灰须三长老甩着尾巴,腐臭的唾沫星子喷了众鼠一脸,“你们几个废物立刻返回黑风寨,给我守住现场收集证据。”
他尖爪划过石壁,刻下几道血痕,“特别是要找到虫族叛变的铁证!就算不能从人族那讨得好处,我们也得从虫族那边咬下一块肉来!”
灰十九强忍剧痛单膝跪地,“遵命...”
话音未落,洞顶一滴腐水正落在他溃烂的伤口上,腐蚀得皮肉滋滋作响。他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出声。
“至于我...”灰须三长老转身走向洞穴深处,灰袍拖过潮湿的地面,“这就去请族长出关!”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敬畏,“等族长亲临,管他什么人族虫族,都是我族的饵食罢了...”
另一边,天边划过两道神虹,卢凌风与梦晗圣女翩然落在边界城镇的城门外。
青石垒砌的城墙上爬满藤蔓,守城修士见到两人腰间的宗门玉牌,连忙打开禁制。城门吱呀声中,夹杂着铁链摩擦的声响。
“先去镇守府和附近的宗门问问情况吧。”
街道上行人稀疏,多数商铺门窗紧闭。几个孩童原本在追逐打闹,见到生人立刻被父母拽回屋内。
远处酒旗招展的茶楼里,隐约传来议论声:“听说了吗?前日黑风寨好像被人端了...整个山寨都塌了。”
“不会吧,何人有如此能耐,我听闻黑风寨背后可是有仙师撑腰,连镇上的官府与宗门都不敢管它,怎么会一日之间...”
卢凌风与梦晗对视一眼,径直走向城中央的玄铁阁楼,那是当地镇守修士的府邸。
刚到门前,两柄交叉的长枪就拦住了去路。守门修士面色青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影,“两位...有何贵干?”
梦晗正要亮明身份,阁楼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修士踉跄冲出阁楼,衣袍前襟沾满酒渍与血迹,发冠歪斜,露出几缕灰白的鬓发。
他面色潮红,眼中布满血丝,指着墙角厉声呵斥...
“不知好歹的贱婢!”他抹了把唇边溢出的酒沫,声音里混杂着酒气与暴怒,“本座念你孤苦无依,好心收留,允你一个外门弟子的前程...”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渗血的牙印,“你竟敢伤我?!”
墙角蜷缩的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粗布衣裳被撕开大半,裸露的肩头布满淤青。她死死攥着残破的衣料,眼中燃着倔强的怒火。
“楼外那布告上明明写着,有资质便能入宗修行,你怎么可以...”
中年修士闻言大笑,一脚踢翻身旁香炉,“修行?”灰烬飞扬中,他猛地几步上前,掐住少女下巴,“躺在本座榻上,不就是最好的'修行'?”
转头对赶来的侍卫吼道,“把这贱人拖出去,绑在枯骨崖喂山妖!”
侍卫们面露难色,其中一人低声道,“大人,最近边界妖物活动愈发猖獗...这”
“反了你们!”修士暴怒地抽出佩剑,剑尖却突然被一道银光击断。
梦晗圣女此刻已来到在院中,素白衣袂无风自动。她指尖银针寒光未散,声音冷若冰霜,“好个道貌岸然的镇守使。”
中年修士酒醒了大半,待看清梦晗的身姿,顿时喜笑颜开,“好个漂亮的仙子~怎么,你要为那小女孩出头?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代她...”
“闭嘴。”卢凌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修士身后,一枪洞穿了他的膝窝,修士惨叫跪地,“边界妖兽异动,你却在此行禽兽之事?”
梦晗缓步上前,走进阁楼,素白的裙裾拂过青石地面,在少女身前蹲下。她指尖轻点,一道柔和的灵力拂过少女身上淤青的伤痕。
“别怕。”梦晗解下自己的雪纱外袍,轻轻披在少女颤抖的肩上。
阁楼外,几个探头张望的百姓见状脸色大变。
“是镇守使大人...”
各家各户纷纷拉上窗板,木栓落下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整条街巷转眼间门窗紧闭,只剩几片枯叶在风中打转。
墙角阴影处,一只灰毛老鼠正悄然后退。它人立而起时,眼中闪过诡异的红光,嘴角竟扯出一个类人的冷笑,随即钻入地洞消失不见。
地砖缝隙间,只余几缕腥臭的灰毛,和一滴正在腐蚀石面的黑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