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救的,其实是她自己。
“……妖有什么不好,只是规则制定如此。如果妖族是苍穹域最强盛的种族,那人修的地位,就是今天妖族的地位。这都是掌权者统治的一种手段,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都淡忘了而已。”
“我也是妖啊,不也活得好好的?”
她也是妖?
玉衡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弟子:
他对苍穹域这个虚伪之极的地方没有什么留恋,自然不愿给自己添麻烦,在快要飞升的时候,再收徒。
这个徒弟,本来就是为了还玄微幼时的一次照拂,而破例收的。
收进来之后,他们日常也没有交流,只是在她修习完一部功法后,玉衡再给她下一本。
她好像资质不佳,是三灵根还是四灵根又或者是五灵根,玉衡也说不清——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将这个弟子放在眼中过。
没想到这个他不曾注意到的人,竟然会出言宽慰他:
对此,玉衡更多的是感谢,和找到同类的宽慰。
一旦他身份败露,正道看不起他,妖族不接纳他,整个天地都不会有他的容身之所。
就是在世俗黑暗的夹缝中独自行走了很久,羡慕处在光明两岸的族群,但渐渐的,自己也忘了,淡了,可现在突然发现了一个同行者的欣喜。
……她,似乎是叫娴都吧?
玉衡有些羞愧:虽然为人师者,但是他好像一天都没有尽到过师尊的职责与义务,收徒十几载,竟然连徒弟的名字都不确定。
她现在是元婴期,应该还不算太晚……
对的,不算太晚。
娴都说自己是妖,本来是想要打消玉衡的顾虑,证明她真的是对他的境遇感同身受,但是没想到反而引得玉衡的目光,更多的落在她身上。
玉衡于是开始关心自己这个挂名的弟子,可能是出于愧疚,也可能是出于责任:
她真的很刻苦,虽然天赋不好,但好在神识强大,要不然也不会让玄微收徒,并且为了她的发展,愿意牵线搭桥,拿出人情找他,让娴都同时修习无情道。
不过,她一个三灵根,修习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她的速度也就比自己稍逊色一些,但她可是多灵根啊,天生要不比自己这种单灵根要慢,更何况她还是妖……
不过,也许是因为有了玉衡弟子身份的遮掩,其他人也没对她的境界突破速度感到诧异——都以为是玉衡将天材地宝给了这个徒弟。
这么多的奇珍异宝,是头猪都能修炼。
很好,这样的话,就算是自己飞升离开了苍穹域,那她也有能力自保。
在离开这片肮脏天地的最后时间,遇到这样一个纯粹的同类,也是一件幸事。
在她的身上,玉衡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不惧他人眼光的自己。
也许……
没有也许。
但是渐渐的,玉衡这种感情,就变了:
那又是一个春日,他在睡梦中又进入了难以抑制的发情期。
可是,他竟然梦到了娴都!
那可是他的弟子!
之前都是机械地排解,但是自那之后,梦中浮现的脸,竟然是他的弟子!
何等的荒淫……
玉衡虽然是一只兔子,性情本淫,但是多年来在人类社会中修习,早就将他规训成了一个宗法的拥护者。
玉衡自此的春梦对象便变了。
所以羞愧难当的他,开始避着自己的小徒弟。
可是,这么做,折磨的只有他自己:
娴都不似他一样,世界里只有她。
她曾经有亲人,现在有朋友,而且他也不是娴都唯一的师尊……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是无可替代的。
将来……可能还会有爱侣。
爱侣?
玉衡想象不出那个画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的心酸涩到难以复加。
她清冷的脸庞上,会染上红晕,对一个陌生的雄性,毫不吝啬地展示她的美丽,所有的温情。
……不,这些事情,光是预想,就足以让他发疯。
所以他单方面结束了,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兵荒马乱。
可是在苍穹域中,师父,甚至是要比父母更尊崇的关系。
师徒恋,不止在正道,在三族之中,都是禁忌,是大逆不道。
他也无法确定娴都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如果自己和她坦白,她会感到厌恶,甚至是恶心吗?
还是再等等吧……
玉衡知道,娴都也是有要飞升的念头。
况且她又是主动修习的无情道,哪里会像自己这只淫乱的兔子一样,对这种师徒关系抱有其他的想法?
再等等,等到他们一起飞升至上界,师徒关系便会自行解除,不会有人再知道这段经历。
到那时,他们的关系便会重新开始。
他也能摆脱这个令他作呕的虚伪世界,认真对待这份情感。
你是我最恨的世界里,最爱的人。
我恨这个世界,但是爱你。
对的,只要再等待上一段时日。
娴都练剑,玉衡打坐,这样的生活,就是玉衡一直向往的。
日子如流水一般逝去,玉衡感到自己身上的瓶颈,隐隐有些松动,像是要飞升的征兆。
可是娴都的修为还是没有跟上。
他不愿意,经历和娴都分开的时日。
……如果那样,他会死。
所以玉衡决定压制自己的修为,和娴都一起飞升。
飞升之日,霞光万丈,万众瞩目。
一切都是祥和顺利的景象。
但是不知道为何,玉衡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的预兆。
不过马上就能和娴都表明心意,玉衡很快就将这些抛诸脑后。
就在他离幸福最近的时刻,他的灵核碎了。
可能就是上苍看不过他如此幸福吧,偏偏这个时候摧毁这一切。
但是他没有想到娴都竟然会把灵核给他……
他不配。
他真的不值得,娴都对他这么好……
是因为天机道吗?
天机道会损伤修习者寿元,这他是知道的……
但是,那本来就是他的灵核出了差错,和娴都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死的却是她?
玉衡是呆愣的,麻木的,将所有可能有关的可能性全都想到,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这本来该是他的劫数,为什么却是他的爱人应劫?
玉衡的浑身像是被电流过了一般,后背更是漫起酥酥麻麻的酸,眼眶早已泛起生涩的水意。
这种感觉很陌生——因为自他有记忆跟随天罡修习以来,就被勒令不准哭泣。
因为那是弱者的行为。
玉衡就抱着娴都,在地上坐了很久,泪流过脸颊,滴落到娴都身上,竟然比她的体温还要高。
娴都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轻微喘息,但是气息越来越弱,血液也随着胸腔的起伏,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
玉衡就这样,笨拙的,徒劳的,捂住胸口,输送灵力、妖力……
一切能想到的办法,他都做了。
可是于事无补。
娴都离开似乎已经成为了定数。
抱着即将死去的人是一种酷刑,是她的血先流尽,还是他的泪先流干?
玉衡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刻,他也死了,只有娴都换给他的灵核,还在代替心脏跳动。
他的眼中只能看到黑白。
但是娴都胸口处的那抹红,却直直映射到了他颤动的心里。
黑白的世界中,最显眼的则是心口的那一抹红。
苍穹域已经上万年,不曾有人飞升。
天阶已经降下,围观的人纷纷祝贺,恭贺他飞升之喜,完全看不到他怀中早已没了气息的人。
除了他,没有人为娴都悲伤。
他们却把我最痛苦的一天,视为我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