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刚泛起朝霞,几道霞光从云层中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河面上的薄雾还未散尽,孟清欢便如往常一样,捧着满满换下来的一大盆衣物纱布,拨开伤兵营里的青帐,走向远处的河边。
自从战事趋于稳定,为了让伤兵能得到更好的医治和照顾,齐老将军下令,把整个伤兵营从城中转移到了这处山谷里,山谷依山傍水,环境清幽,还有一条河流环绕而下,最是适合军中伤员的疗养。
孟清欢从酉阳城破后,就一直待在平阳城,前段时间随着战事的推进,雍军大量招募妇人,做一些为伤患们拭疮换药,浣衣煮食等基本的后勤工作。
孟清欢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便主动报名入了军营,想为战事出一份力。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知道了李松青还活着的消息,便走了乔骑尉的路子,调到李松青的帐营,想着能照顾一二,以报答他的恩情。
她不懂医术,只能做些粗活,但每次医官示范的时候,她都死死盯着,把步骤刻进脑子里,所以在众多仆妇中,她的看护工作是做得最好的那个,经常被老军医夸奖。
到了河边,把木盆放在青石板上,她熟练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烫伤,浸水打皂后,手指在大石头上用力搓洗着手中的衣物。
洗了三四件,她抬手擦汗的功夫,余光瞄到了远处的一道浣衣身影。
她便是孤身一人,以一人之力从敌营中把陈平陈大夫救出来,又安全护送回来的匈奴姑娘——阿朵。
不过因着身份敏感,她到了这里后,除了身受重伤的陈平,没什么人愿意同她说话。
毕竟是个胡女,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这人性子也孤僻,每日除了在陈平帐中待着,就是一个人来到河边发呆,看起来可怜极了。
今日不知怎的,她竟也一大早起来浣衣。
不过看她这洗衣的架势,似乎不是很熟练的样子。
孟清欢搓衣的动作顿了顿,纠结了一下,还是主动走过去帮忙。
此时的阿朵,正蹲着用力搓洗着陈平换下来的衣衫,因为动作过大,溅起的水花湿了她的裙角。
“这样洗,衣衫会破的。”
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朵猛地回头,看见孟清欢正挽着袖口,作势要蹲下帮她。
“我一直都是这么洗的!”
阿朵撇嘴不服气,孟清欢含笑不语,只是从她手中拿过衣衫,温柔地示范给她看。
“陈大夫的衣衫是苎麻布,要这样洗…”
孟清欢的手指在上面打着圈儿,“顺着纹理洗,才不容易破。”
三两下帮她把陈平的衣服洗干净后,她余光瞄到阿朵刚才随手一洗,就放到木盆里的那抹嫣红,再次拿了出来。
“我们女子的小衣更是要洗得仔细。”
“这种丝料是经不起你这样揉搓的…”
她很有耐心地讲解着,像个大姐姐一样,让旁边这个从十岁起就独立生活的小姑娘,感受到了久违的关怀。
阿朵听着她的声音,余光瞄到她腕上的那抹红,忍不住凑近了些…
河水哗哗作响,粼粼水面倒映着两个姑娘蹲着的身影,一刚一柔,却意外的和谐。
医帐主营的方向,随着晨光的亮起,军医们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的,各个帐子一天的疗养工作又重新开始了。
乔云儿像往常一样,趁着孟清欢出去清洗衣物的时候,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把食盒放好,她坐在床沿上,用绣花帕子轻轻拭去李松青脸上的薄汗。
他现在虽然已经解了毒,但因为受伤过重,还处于昏迷中。
帕子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缓慢而又精细地擦拭着,指尖在他的眉骨处左右移动地停留了许久,看似不经意地触碰,却又惹人遐想。
李婆子和赵婆子端着热水进来的功夫,看到的便是她柔情似水贴身照顾人的一幕。
“云儿姑娘怎一大早就来了?还煮了粥?”
“你都衣不解带地伺候两天了,可别累着自己了。”
“李中郎这有我们照顾呢。”
乔云儿手上的动作由上而下,帕子转移到了他的脖颈,唇角轻抿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羞意。
“婶子说笑了,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能累到哪去?”
“我同李大哥也算是旧相识,从前在酉阳时是住一个院儿的,他又多次救过我和我兄长的性命,如今他为国负伤,他娘子又……”
话到此处,她恰到好处地停了停才继续说道:“我自当尽心照顾。”
说这话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把李松青微微松开的衣襟拢紧了些。
这孟清欢夜间换药后,总是喜欢给他留一道缝儿,说是透气。
李婆子和赵婆子听后把热水搁到木架子上,一边熟练地开始准备擦身工作,一边同乔云儿继续聊着。
“要我说啊…”李婆子把细麻布巾浸湿后,捞起来用力拧着递了过去,“云儿你同李中郎也算是旧相识,这份情义实在难得,李中郎若是醒了,保不准…”
“李婶子!”乔云儿适时红了脸,装作一副娇羞样地伸手接过李婶的热帕子,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细心地给李松青擦拭着手臂,任由那些调侃在三人间荡开。
她心里欢喜,也正有此意。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孟清欢挽着湿漉漉的袖口,端着木盆从河岸那回来,盆里堆放着她刚洗净的衣物。
最上面的是一件袖口绣着松纹的中衣,破破烂烂的,全是箭洞,还有些洗不掉的陈年血迹。
她此时的裙角还滴着水,在裙面上晕开一大片的水渍。
看到她回来,赵婆子冲着外面熟络地打了声招呼,语气微妙。
“清欢回来了?”
“云儿可一大早就来了,还煮了粥呢!”
孟清欢只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朝着晾衣绳走去。
一旁的李婆子眼尖,一眼就瞥见木盆上头那件松纹中衣,“这衣衫都破成这样了,怎么还洗呢?扔了吧!”
木桶轻轻放在泥地上,孟清欢抚了一把额间的碎发后,弯腰拿起那件中衣,轻轻抖了抖,往晾衣绳上摊晒着,声音十分的轻。
“这是李中郎的衣服,不能扔!”
帐内的乔云儿冲着帐外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在了绳上的那件破中衣上,为李松青擦拭的手也顿了顿。
而跟在后面久久才回来的阿朵,此时腰上挎着个木盆,叼着根草茎慢悠悠走了过来。
草茎在红唇中来回拨弄,她的目光也在孟清欢手腕上的烫伤红痕,以及乔云儿手中的热帕子转了个来回后,突然嗤笑一声。
她来这也有一段时日里,有些情况,没人比她更能看得明白!
“你笑什么?”赵婆子看她的眼神有些不满。
“没什么!”阿朵收回目光,一口吐掉了草茎,抬脚往陈平的帐子里走,丢下一句,“就是觉得你们汉人挺有“意思”,挺会“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