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迈入国公府大门,窥见来往如云的婢女脚步匆忙,才忽然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宴。
不必再穿过层叠庭院,今日她穿了件橘红长袄,领口露出里头裹着的白狐裘领,头上妆金点翠。
比往日隆重,也更光彩照人。
低头不知正在交代什么事,忽而回首,一双明眸比满头金玉更亮。
“你回来了。”
看她笑吟吟朝自己奔来,谢云章当即决定,把牡蛎的事放一放。
明日自己休沐,有的是工夫跟她算账。
“嗯,席面准备如何了?”
“都差不多了,就等大家入席。”
闻蝉还是对那鱼龙混杂的戏班子有所防备,今日嘱咐陆英时刻盯着。
不待谢云章再说些什么,一声清脆的“姐姐”打断了他。
侧首,是忠勤伯一家到了。
他那姓王的妻妹分外热切,早早跑上前来,也不顾他就在一旁,直接挤入他与夫人之间。
“好些时日不见姐姐了,姐姐可有想我?”
“想的想的,自然是想的。”
“姐姐骗人!想我怎么不见你来看我一回……”
王妗撒娇卖乖行云流水,谢云章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的心神,全被她牵引去了。
偏偏又是妻妹,不好多说什么。
“我先去换身衣裳。”
闻蝉正跟王妗说话说得热络,眼神都难多分给他一个,只抽空说了声:“好。”
王妗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大活人,在他走之前说了声:“姐夫生辰吉乐。”
谢云章:“嗯。”
随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王妗看他这样看得恼火,当即关切道:“姐姐近来过得如何,他……待你好吗?”
近旁人多眼杂,她不便提起谢云章离魂症的事,问得颇为隐晦。
“我们如今挺好的,”闻蝉扬起真心的笑,又附耳对她说,“记忆虽有损,但人还是那个人。”
“那就好……”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约莫十步外,李缨也越过了忠勤伯夫妇,大步朝两人走来。
王妗深知她脾性不好,当即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李缨也不是冲王妗来的,一见到闻蝉,就想起她暂居忠勤伯府那段时日,总对自己爱搭不理。
今日她操持生辰宴,李缨便立在原地,下颌高扬,等着她招呼自己。
闻蝉略微瞥了瞥她,待到后头忠勤伯夫妇也跟上来,才挂上客气的笑。
“父亲,母亲。”
只有在这样大庭广众的时刻,闻蝉才会唤两人为父母。
忠勤伯也是一瞬恍惚,上回听到这个女儿唤自己“父亲”,还是她出嫁当日,拜别父母。
闻蝉一低头,对上个半人高的小郎君,眉目与忠勤伯有三分相似。
对他的笑意最为真切,“绍儿也来了。”
李绍与李缨不同,被教导得彬彬有礼,仰头唤了声:“长姐。”
闻蝉听了,下意识去看李缨。
李缨只轻轻撇嘴,不置可否。
这是出门前李母交代的,在外要给她面子,维系一家人的亲热,故而要李绍唤闻蝉长姐,要自己屈尊当个“二姐”。
为了彰显自己大度,李缨并无异议。
闻蝉却生怕她一个不悦闹起来,当即道:“随我来,先入座吧。”
李缨看着她招呼一圈,就是没认真跟自己说两句话,当即没了好脸色,快步趋到她身侧。
“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就是这样尽地主之谊的?”
旧日伯府的事,虽都揭过去了,闻蝉亦真心感念李氏的大度相助,可对着李缨,着实想不起半件好事来。
“你要我说什么?”她硬邦邦反问。
“我……”李缨一时语塞。
就这么一会儿,给她们安置的席位已经到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闻蝉客套几句,转而去忙别的事。
国公夫人到得异常早,席面未坐满一半,她便已经露面,又过来招呼忠勤伯府这亲家。
说的多是些场面话,闻蝉也无暇细听。
棠茵还是和谢铭仰一起来的,谢铭仰面上的疤淡了许多,棠茵伤了腿拄着拐,又被阿霁扶着,艰难入了座。
谢铭仰也不管是如何安排座次的,直接坐到了她身侧。
“你别挨着我行不行?”
棠茵像是一点就要着,出口半分都不客气。
谢铭仰则依旧面色温和如水,淡声道:“我就想坐这里。”
气得棠茵当即想站起来,躲得他远远的。
谁料一伸手,放拐杖的地方空了。
再一转头,阿霁不知何时取走了她的拐杖,放得远远的,才笑着走回来。
气死,真是气死了!
近来闻蝉忙着生辰宴的事,都没空来海棠居,她每日都受这主仆二人的闷气!
闻蝉远远旁观了一切,今日忙碌,还是决定不再上前。
“谢夫人,我的位置在哪儿呢?”
身后传来的女声异样耳熟,反应过来她是谁,闻蝉双目微微瞪大。
费了一番心力维系好,才转过身。
确认了,真的是齐婉贞。
“齐小姐怎么来了?恕我有失远迎。”
闻蝉以为自己听错了,今日这是家宴,分明不曾请任何一个外人,齐婉贞却一声不吭就出现。
谢云章换完衣裳回来时,正望见两人相对而立。
一些不太和睦的回忆漫上心头,他立刻快步上前,站到闻蝉身侧。
“齐小姐怎么来了?”
夫妇二人说了一模一样的开场白,齐婉贞禁不住失笑。
还不等她自己说什么,正忙着和李母寒暄的国公夫人也过来了。
“是我叫婉贞来的!”
也不顾儿子儿媳僵硬的面色,她走到齐婉贞身侧,挽了她手臂,“我跟婉贞这孩子投缘,既做不成婆媳,便想着,认她做个女儿也好呀,便趁今日把她也叫来了。”
国公夫人看向闻蝉,“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忘记提前知会你一声了。”
哪是忘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席面上那么多人,闻蝉半点都不能发作,只能和颜悦色道:“是,那儿媳立刻给齐小姐寻个位置,先坐下来再说。”
谢云章看着她把人领走,才对国公夫人说了句:“母亲这人请的,不合时宜。”
自打他患上离魂症,对主母远没从前那样客气。
国公夫人心中气急,却也是不好发作的,“你媳妇儿是个大度识礼的,远没你想的那样小气!”
谢云章抿唇不语。
望着席间两名女子,只盼今夜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