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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

少年人如水温和的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是疑惑是不解,唯独不见半分悔意。

“那夜镜室与你交欢,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倒是……”

他嗓音恍然低下去,棠茵下意识偏首,对上他潮热的眼。

“倒是常常回想,意犹未尽。”

他的目光太过危险,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来。

被刻意驱出脑海的记忆重新翻腾,棠茵吓得想躲,却忘了一条腿摔断了,还缠着纱布。

刚一点地用力——

“唔……”

关节处痛得钻心!

谢铭仰这才蹙了眉,平淡的心绪倏然掀起波澜。

清瘦的指节探出去,却不好碰她,只得提醒:“你这腿得养三个月,别乱用力,当心骨头长歪。”

“我要你管!我残了与你何干!”

棠茵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不肯落下,恶狠狠喝出两句话。

谢铭仰却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情,声调也落回去:“是,你的腿是你用的,不干我的事。”

怎么会有这种人?

从前只当他话少,性子耿直。

如今却知道了,他好似永远置身事外,都没有什么事能引他心绪起伏。

这样的人相安无事还好,真到这种关头,连吵架都吵不起来!

泪珠终究是噙不住了,啪嗒啪嗒坠落,打在桌面上洇开。

谢铭仰见了她的眼泪,眉目间才又凝出几分无奈,“那天晚上……”

棠茵向他望去,以为他终于要反省,要忏悔了。

可他那淡红的唇瓣一张,说的却是:“那天晚上,你分明也得趣了。”

“我原本顾及你是初次,想着一回就不好,却不想你缠着我要第二回。”

“你并未受伤,也不会有身孕,我没做错什么。”

“你,你……”气闷,羞耻,一并涌上来,少女声音越来越小,“分明是你给我用了药……”

那个“药”字,轻到几乎听不见。

谢铭仰坦然道:“我怕你挣扎受伤,那药对你身子无害。”

棠茵脸涨得通红,眼泪静默淌下,阖上眼,再不肯跟他多说半个字。

闻蝉被阿霁领着进门时,正瞧见这一幕。

少女无声垂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来得不赶巧了?”

听见这道温婉的女声,棠茵慌忙别过头,胡乱擦拭了眼泪。

“三嫂……”

“三嫂来得正巧,有件事想请教你,借一步说话吧。”

棠茵将仅剩不多的希望,都寄托在闻蝉身上,又怎好眼睁睁看着谢铭仰把人带走。

“有什么事你还要瞒我?不能在这里说?”

谢铭仰都起身了,闻言却又坐回去,叹了声:“也好。”

闻蝉从他身后绕过,坐到棠茵身侧。

“五弟有话直说。”

“敢问三嫂,三哥寻到你时,你既已嫁了人,是见到三哥便回心转意了,还是三哥使了什么手段,叫你不得不和离?”

这话问得直白又冒昧,哪怕与谢铭仰之间有一段幼时相交的情谊,闻蝉还是生出了不适。

避重就轻道:“我自然是蹉跎了一阵,才和离的。”

谢铭仰了然点头,听懂她话中之意。

“那三哥后来又做了什么,才叫三嫂心甘情愿,嫁他为妻?”

闻蝉和棠茵俱是一怔。

明白他并非有意窥探旁人夫妻私事,而是想知道,如何叫棠茵回心转意留在他身边。

就这间隙里,谢铭仰又解释:“我知道,本是问三哥更合适的。可三哥忘却旧事,如今怕是也想不起来了,便只能叨扰三嫂,不吝赐教。”

话音刚落,棠茵便恶狠狠道:“我是不会嫁给你的!绝不会!”

她逞不得凶,声调高些,眼泪又往外溢。

闻蝉看得她可怜,抚着她脊背为她顺气,“好好好,先别着急。”

这两兄弟间虽还有场夺嫡之争,可闻蝉今日来,却只是为着棠茵的事,全是实话实说:

“你三哥做了什么并不要紧,这世上巧言令色并不难寻,难寻的是一心人,肯捧出真心待你。”

“你三哥对我是真心的,他为我违过父命皇恩,挨过打受过伤……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她盯着少年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最要紧的是,我的心里,也一直存着他。”

谢铭仰是个无比聪敏的人。

得天独厚,远胜这世上的天之骄子。

目光转回棠茵身上,他开始深深地想:

棠茵的心里,可曾存过自己?

镜室那一夜,他是把人骗进去的。

知晓她一心择良婿,铁了心嫁离国公府,离自己而去。

他就想了个最粗暴的法子,永绝后患。

可在她的心里,那颗不大却挤满各种小心思的心里,可曾认真有过自己?

谢铭仰不知。

一如他亦不知,自己是何时将棠茵放进心里的。

情之一字,素来难以捉摸。

用完午膳,谢铭仰便将闻蝉送出去了。

关起门,在这阴沉沉的屋里问棠茵:

“你心里可有我?”

问完,觉得不够严谨,又加了个前提:“在从前。”

棠茵夜里没睡好,用完午膳已然困倦。

她被闻蝉安抚过觉得好些了,对谢铭仰的畏惧淡了些,疲惫更多些。

“从前,我只当你是我的兄弟。”

“你明知不是,五岁那年你就知道。”

“我知道又如何?”她反问,“我那时才五岁啊,我想要有枝可依,不想被当作孽种扔出去,我就只能假装不知道!”

“如果……如果你是因为小的时候,我经常陪你玩,你才生出这种心思,我也可以解释。”

“谢铭仰,你是国公府的嫡子,身份尊贵;而我是个没娘,不得宠的孩子。我向你示好,只是为了身边人不轻视我罢了。”

一时心绪起来,她说了许多。

谢铭仰难得胡涂,竟没法一针见血道破她的想法。

修建齐整的指甲搭于桌沿,他缓缓道:“你利用我是真,却没法证明,你心里没有我。”

“所以,有,还是没有?”

棠茵气得眼眶直跳。

这是什么小情小爱,喜不喜欢就能作数吗?

她和谢铭仰,分明是“能不能”,而不是“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