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厅的光线尚未熄落,空中仍回荡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尾韵。但在短短数息内,整座厅堂的氛围,已从肃穆共鸣转入一种近乎热闹的躁动。
赌局结束。
随着香主亲口念出“第六香座魁首”,观席上顿时炸开。
“他……真成了?”
“那可是瞎子啊!”
“我娘哎!我当时就差点压他一票!”
醉香楼如同一场春日雷暴,被人声搅动得沸反盈天。有人面如死灰,低头不语;有人满脸涨红,把陪酒女抱得飞起。
“我赢了,哈哈哈哈哈!我赌的就是他第一局那句‘你先翻船’!这瞎子赌嘴太毒了!”
楼下掷杯声、翻椅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赌输得脱衣者皆有其人;也有眼神灼亮,已悄悄递出名帖之人,欲与苏长安攀线结交。
苏长安打了个哈欠,伸腰收尾,语气懒洋洋:“别忘了,三个手感好的妹子。”
落落正想调笑,厅边却已有人踱步而来。香袍一摆,金玉暗纹荡起光影。 ——是杜荀。
杜荀身姿挺拔,语气克制却带着隐隐敬意:
“薇主,有请入阁。”
那一刻,落落脸上的笑像是被按灭的灯火,骤冷下来。
她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刚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只剩下一声轻轻的:“公子……珍重。”
她没有资格跟上去了。
这段路,走到这里便是尽头。
苏长安脚步一顿,转身看她一眼。
“你现在得偿所愿。若你真信我——听一句。他再好,账也得你来管。”
落落站在香案旁不动,眼圈泛红,眼泪一颗接一颗砸下来,砸得丝帕湿透,砸得她咬着牙都压不住那股酸。
她没说一句话,只是拼命点头。
醉香楼·内阁。
此处灯火沉静,四壁是古旧黄梨木,长案两旁摆满了九十九只锦盒,灵气翻涌,如烟似雾。薇主坐在高台,雾鬓风鬟,指尖点香,面容半藏半露,姿态恬然。
“苏夏。”她语气温软,慢声道,“你可在此间任选珍宝,取其一半。”
苏长安向前一步,拱手行礼:“谢薇主。”
杜荀立于侧旁,领命而动,躬身引他一一指点九十九只锦盒内所藏。毕竟苏长安眼不能视,神识又难以分辨精微气息,若无旁人指引,难以分辨内中珍宝。
杜荀语气谨慎,一件件解说,语调透出几分敬意。
苏长安心中暗暗盘算:这杜荀在花神会已是极高地位,能主持一局,足见其份量,而今这等人物,在薇主面前依旧这般谦恭……那这位薇主,怕不是云锦城醉香楼楼主那等层次,极可能是花神会真正的中枢人物。
他不动声色地挑选完毕,却听薇主语音轻扬:
“你可要挑选花魁共度?”
“暂且不选。”
薇主凝视他数息,眸光深不可测。
“你已是魁首,自今日起,便是我花神会在云锦城的门面。日后有事,花神会自会出手。”
苏长安眼罩下的神色不变,心念却飞快转了几圈。贼船这玩意儿,一上就别想下来。他笑了笑道:
“苏夏误入花局,机缘偶至。既无志于魁首之位,自也无意叨扰花神会。”
说罢,他拱手一礼,语态不卑不亢,转身便走。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迟疑,也无半分犹豫。
这一幕,等于是把花神会抛来的橄榄枝,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薇主眼底闪过一抹讶异,有点呆住了。杜荀一旁嘴角抽了抽,没吭声,但眼神分明写着两个字:
——硬气。
花神会那可是苍元大陆最神秘的势力之一,今日居然被一个瞎子,面无表情地拒之门外。
苏长安的背影消失在帘幕后,整个内阁顿时沉寂。
片刻后,像是为化解尴尬,薇主忽而一笑,如春风过庭,柔媚之中带着锋芒:
“他救的那一家老小,安排妥了?”
杜荀低头恭敬回应:“均已妥善安置。”
薇主轻拈案上一支玉制香枝,拈花而笑,声色清清冷冷:
“我最厌恶身上藏着我看不透东西的人,若不是你救了那一家老小——我早叫人剥了你的皮,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杜荀在旁听得老神在在,插话道“,下面怎么办”。
薇主闻了闻花香说道:“我亲自出马”
“哼,你以为你逃得掉?”
——
与此同时,醉香楼另一侧朱漆窗阁内。
狐面之人狐曜倚窗而坐,手执玉盏,慢饮浅酌。
一名侍者低声入内,躬身禀道:
“大人押中的那位‘六号’,已夺魁。赌局结算完毕。”
话落,一只玉盘呈上,几十块上品灵石叠得如同雪堆。
狐曜斜睨一眼,唇角轻挑,后悔道:
“赌少了。”
那侍者小心补了一句:“影横九阙那边……尚无回信。”
狐曜指节轻叩桌面,目光收敛,神情陡然爆发锐意:
“怕是……折了。”
苏长安绕了远路,从南巷进城,又从北市兜了一个圈。
他在夜市上买了不少东西,打包的牛肉、一盒热乎的豆腐羹,还有两只蜜汁鸡,手里提得满满当当。
心情也跟着装满了。
“如果这帮小兔崽子还没睡,正好一起吃顿夜宵。”他一边想着,一边不紧不慢往宁慈小院走。
可刚踏进院门,笑意就戛然而止。
也没有孩子们的打闹声,没有任何人的气息,连饿霸那匹贪嘴的畜牲都不在。
苏长安神识骤然铺开,一寸寸扫过——院中空空荡荡,无人气息。
——没人。
小孩子们不在,宁慈也不在。
苏长安眼神沉了下去,心头冷意疯长。
他放下食盒,轻轻一点地面,整个人已瞬间无声掠入柴房。
门刚掩好,他眉心微拧,心底一股寒意慢慢升起。
这屋子安静得过分,他刚准备探查,一道熟悉的女声陡然响起:
“你这瞎子,真墨迹,我等你好久了。”
苏长安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倏然一抖,脚步戛然而止。
他身子绷紧,脸上神情一变,低声沉道:“你是人是鬼?”
他很少有这等反应——平心而论,他真没察觉屋里有人。
神识全开,却依旧一无所获。
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哈哈哈~”那道女声清脆响起,带着压不住的笑意,如银铃摇落,却分明透着一股恶意的快感。
薇主坐在床头,正用一根木签剔着指甲,轻笑不止。
她打量着苏长安脸上的反应,语气娇软中藏着一抹刻薄:
“你不是很傲气吗?铮铮铁骨?怎么现在看着比刚出窝的小老鼠还乖?”
苏长安额角青筋微跳,指骨紧绷。
下一瞬,他声音冷下来:
“念良他们是不是你带走的?”
“你要找我,冲我来,别动他们。”
苏长安此刻怒气值充满,声音冰冷到像裹着霜。
薇主咯咯一笑,轻轻起身,裙摆扫起屋角落尘。
紧接着,苏长安只觉一阵香风卷来,有人贴近他——极近。骤然察觉脖颈被人轻轻捏住,整个人像只鸡崽子般被提了起来,腾空飞起。
“……靠,又来?”
他心头骤跳,本能想挣脱,但对方力道轻柔却压得死死的。他被人轻轻一送,竟然就这样飞上了屋顶,然后再度拔高——直接升空。
“你谁啊!能不能讲点江湖规矩!”
“你不是最讲规矩吗?”薇主这回多了几分得意,像是小孩子拆穿大人的秘密后,嘴角那点捉弄后的骄傲。
苏长安彻底没话说了,脸上肌肉抽了几下,只能靠嘴硬维持尊严:
“你要是个男人,我早就开打了。”
薇主的笑声忽然变得轻柔,
“可惜我不是啊……苏魁首。”
苏长安想起被江元封掳走时的情景。
“我靠,又来?”苏长安眼角狠狠一抽,“我不是立过誓,再也不坐人肉飞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