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气像是陷入某种疯癫的梦呓,又像是在一条某人早就重复过千万次的路上,缓慢咀嚼着每一个字眼。
顾以恒眉头拧紧,像是被本能警告着什么,眸色冰冷,站得比任何时候都笔直。
南浔咬着唇,眼神下意识飘向婼婼身边那块刻着名字的墓碑,指尖不自觉揪住了袖口。
“这问题……太诡异了。”她低声嘀咕,“怎么判断……你到底活着没活着啊?”
没人接她的话。
简司抱着婼婼,手指紧了紧,唇角微动,却最终没有开口。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活着的依据……是什么?
是疼痛,是呼吸,是心跳?
还是,那些压抑到无法言语的孤独感?
他不知道。
阮墨则扬了扬眉,不屑地啧了一声,嘲讽几乎挂在嘴角:“问这问题的人怕不是没活明白。”
“你觉得你清醒?那就证明给我看你不是梦里梦。”
他笑着摇头,懒洋洋道:“活着又怎样,死了又怎样……反正都得继续往前走。”
他懒得回答。
阮清逸没说话。
他只是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一排排墓碑上,神色沉静如水,像是在计算什么,又像是在权衡利弊。
“问题不是有没有答案。”
他淡淡开口:“而是这个问题——有没有提出来的必要。”
男孩忽然看向他,眼里浮现一丝兴奋的光。
但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人吸引。
——琳梵。
她站在原地,微微低头,像是在认真听那阵疯言疯语,又像是在聆听某个来自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
碎发落下时,她开口了。
“我知道我活着。”
她声音不高,却极稳。
“因为我在承受。”
所有人眼神微动。
“我在疼,我在想,我在背负我想丢掉的东西,也在寻找我不想再失去的人。”
“我每天都在痛苦里撑过去,在仇恨里挣扎,在记忆里犹豫……在选择里试图走出去。”
“梦太完美了,完美得让我不信。”
“可这具身体,这堆混乱的情绪,连我自己都无法彻底剖析的神经反应——这就是活着。”
“我不会证明。”
“但我不需要。”
她抬起头,望着男孩的方向,眼神冷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
“梦里不会有这么清晰的痛感。”
“不会有让我每天早晨睁眼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走下去的窒息。”
“我怕死,但我更怕是活在一个假象里,还以为我醒着。”
“所以我挣扎。”
“所以我知道。”
“我活着。”
那一刻,整个墓地陷入寂静。
哪怕风吹着墓碑上剥落的苔痕,哪怕远处雾色悄然卷来,也无人出声。
男孩怔怔看着她,唇角微微抽动,像是忍不住想笑,又像是哽住了。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几乎听不清:“……真好啊。”
“你还有答案。”
他慢慢转过身,眼神忽然变得茫然——像是穿越层层旧梦,在试图寻找某个早已腐朽的名字。
“你们啊……还活着啊……”
“那我们呢?”
“我们,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活过呢?”
周围的墓碑一排排延展,在雾色中没入远方,像是永无尽头的意识碎片。
没人说话。
直到简司轻轻抱了抱怀中的婼婼,她没哭,但眼神却空得像风中没落下的花。
琳梵皱眉,缓缓出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男孩站在墓碑群前,回头看着他们。
“你们不是来找碎黯晶的吗?”
“不是来……阻止梦魇域扩散的吗?”
他一步一步地走来,脚尖落在尘土间,不发出一丝声响。
“可如果,”他说得很慢,“碎黯晶本身……邀请了你们呢?”
“邀请你们来,看一场葬礼。”
阮墨嗤了一声:“谁的葬礼?”
“……它自己的。”他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
顾以恒看向他,眼神微冷:“碎黯晶想死?为什么?”
“它困住了太多东西了。”男孩眨眨眼,“有些东西,不该永远被困住。”
“你说的是……梦魇?”阮清逸开口,声音依旧柔和,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压低的警觉。
“你们管它叫什么都行,”他耸耸肩,像是在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它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能不能承认一件事。”
他看着他们。
“你们每一个人……之所以能走到这里。”
“并不是因为你们是『选中的人』。”
“而是因为——你们本来,就属于这里。”
众人神情皆是一紧。
“琳梵。”他点名似的看向她,眼睛像水中一枚黑色的月亮,“你的情绪极端到无法定义。”
“你拥有所有绪兽无法吞下的情绪——狂怒、贪婪、决绝,连『悲伤』和『恐惧』都被你转化成了攻击。”
“这片梦魇域……不喜欢你。”
“但它想拥有你。”
琳梵不语,只是垂眸,指尖轻轻摩擦着刀柄。
“南浔。”
他转头,看向那个原本活泼但神情早已僵住的女孩:“你从来不是最坚强的那个,但你却最不肯倒下。”
“梦魇曾试图吞掉你,失败了。”
“你抗拒它,但你身上的某部分……已经被它记录。”
南浔咬着唇,没有说话。
“顾以恒。”他说着,看向那道高瘦的身影,“你被造出来时,就是为了验证『没有情绪的人是否能活下去』。”
“可你有了情绪,却还活着。”
顾以恒的眼神冰冷,额侧的青筋轻轻跳了一下。
“阮清逸。”他忽然露出一个笑,语气说不出的复杂,“你生在梦魇域,长在梦魇域,却想要毁掉梦魇域。”
“你是最清醒的疯子。”
“而你——”他转头看向懒散靠着墙的阮墨,“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你是被撕裂的意识。”
“却反而成了这个世界里最『稳定』的个体。”
阮墨眯起眼,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
“简司。”男孩最后看向他。
他顿了一下,才道:“你是个……很特别的容器。”
“寒光的碎片在你体内活着,它压抑了梦魇,也保护了你。”
“可它也在等。”
简司皱起眉。
“等什么?”
男孩没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向简司怀里的婼婼。
“还有她。”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轻了,像是风吹过纸页。
“她是个……很乖的孩子。”
“可惜啊。”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简司瞳孔微缩,整个人骤然站直了一点,手下意识地抱紧婼婼。
而婼婼却没有哭,她只是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男孩,轻轻问了一句:“我……真的死过了吗?”
小男孩蹲下身,凑近她,语气温和得像是说睡前故事:
“是啊,小姑娘。”
“你是某一次梦魇扩散时,被全家遗弃的孩子。”
“那时候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是哭,然后安静地睡着了。”
“直到——”
他慢慢抬头,望向简司:“他捡到了你。”
婼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简司的手紧了紧,眼神里写满了震惊、否认、怀疑、还有本能的防备。
“所以你问我——”男孩轻轻站起身来,重新面对所有人,“为什么是你们来终结?”
他缓缓张开双手,像是在迎接什么降临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