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医生湛蓝的眸子微晃,刚接手病人时的那种视觉的强烈冲击感,至今使他无法抹去。
太残忍了。
若不是送来的时候,手脚那四个大窟窿已经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估计送到医院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如今最好的结果,便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你们最好现在马上去解决盘尼西林的问题,否则,病人很有可能会受到感染。”
还没等医生讲完,赵启乐撒腿便往外跑去。
他的确没有办法做到,这辈子不踏进帅府的大门。
若非不得已,他希望一辈子不踏入帅府的大门。
盘尼西林··
他知道有于海瑶的阻拦,会非常的困难,他也不愿自取其辱。
可为了母亲,他总是要赌一把的。
桑冉白快他一步,将车停在医院的门口,朝赵启乐挥挥手,“上来,我带你去吧。”
沈淮之坐在副驾驶,小五和赵启乐坐在后坐。
透过镜子,赵启乐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老大,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冉白见此不忍,忙收回视线,低声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沈淮之和小五瞬间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赵启乐舌尖顶着上颌,抬手揉着乱发,偏头看了眼窗外,“我就想治好母亲。”
他在逃避桑冉白的话,其实他知道桑冉白的用意。
他明明已经鼓足了勇气,如今看着母亲被折磨成这样,竟开始退缩了。
桑冉白瞥了眼身旁的沈淮之,看不出他的表情。
小五卷袖抹了一把额头,心里有气,“你真是窝囊!现如今沈先生愿意替你铺好路子,你自己竟还没开始便害怕了。”
“小五··”沈淮之冷喝一声。
小五这会儿心里压着气,对沈淮之的呵斥,更是置之不理,自家先生帮了赵启乐这么大的忙,还将他从警察厅捞出来。
他就是这副胆小如鼠的德行。
“先生,你让我把话说完。”小五趁机把沈淮之给呵斥了一声,随即转头看向低头不语的赵启乐,愤愤地说道。
“你那个爹,将码头打开,给洋人运鸦片,从中获取暴利,你现在仔细看看,那条巷子的窑子里,牌房里,抽的不是你爹运回来的鸦片。”
见小五说得过了,甚至分不清主次,沈淮之第一次对他发火,“小五,你若还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将你丢出去喂鱼。”
这小子,糊涂上头的时候,果真是麻烦得很。
眼尾余光扫向赵乐启,他相信自己是不会看错人,虽瞧着清瘦文弱,从他的眼底还是能看到对权力的野心。
从一开始,他不论是酒后,还是一时冲动答应他舍了赵城宏,就已经表明他可以为了欲望六亲不认。
如今的退缩,无非就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
一路上的缄默,实在压抑的桑冉白喘不上气,方才去田欢梦的病房,经过妇科,那些排队的应该都是准备打掉孩子的。
她现在脑子里也是一脑瓜的浆糊,乱七八糟地粘在一起,哪有什么心情去管他人的破事。
怀着孕,怎么回白狼山整顿队伍?
怎么回龙城报仇雪恨?
这个孩子不能留,傅辞的孩子更不能留。
就在她脑子里想着一些杂乱的事情时,车子很快便到了帅府的门外,朱红色的大漆,看得人眼睛生疼。
就像昨日棺梏里的那些血。
今日是赵启山出殡的日子,帅府来往送丧的宾客,络绎不绝。
管家见有人过来,以为是送丧的宾客,赶紧上前迎接,一见是昨日闹事的几人,又瞧见后面的赵启乐,脸皮哆嗦一下。
好意上前劝阻,“十五公子,今日你还是别回来了,大夫人正在气头上,到时候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一想起昨晚九姨娘的惨状,管家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这大夫人着实是个狠绝,连大帅都拿她没法子,何况只是小小的十五公子。
无视管家,赵启乐等人打开车门,便下了车,几人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进了帅府的门,任由管家在身后呼喊。
几百双眼睛齐齐地看向了眼前四人。
昨晚在场的宾客,无一唏嘘。
当真不怕死,经历昨晚那一遭,竟还敢在赵启山出殡当日回来。
宾客中好事的人,窃窃私语。
“我可听说是这个十五公子,杀了大公子的。”
“啊呸,你可不要乱说,警察厅都调查出来了,就是跟帅府结了梁子的土匪杀的。”
“既然不是十五公子杀的,那为何大夫人这般折磨他的母亲。”
“你没听说帅府传闻吗?”
“大夫人折磨的不单单是九姨娘,还有另外些姨娘只要生了儿子的,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哦··”
“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帅六个儿子都没有好下场。”
知道些小道消息的宾客,讲得好不热乎,听八卦的宾客更是竖起耳朵。
豪门里的小事,便是平头老百姓的大事儿。
“你们怎么来了?”赵城宏官声腔深厚,气势压人。
赵启乐交握的手紧了紧,轻微低头,跪在地上。
不管怎么说,总是要求来的。
他的母亲,只能靠眼前这个男人的慈悲。
“父亲,母亲需要盘尼西林,求父亲给母亲一些,只有它才能救她的命。”沉重紧绷的思绪一秒一秒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于海瑶听到声响,手里抱着赵启山的牌位,什么都没想,就这般直直地站在赵启乐的跟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启乐心头莫名地一紧,第一反应是站起身。
只见周围包围着百来个士兵,举着枪对着他们。
还没等他环顾四周,于海瑶高跟鞋的“哒哒哒”声,由远及近,“你在想什么呢?盘尼西林?帅府都没多少,你竟然妄想拿出来去救你那个死鬼母亲?”
“我说了,你们总要有一人是要替我儿陪葬的,既然你活着,她便得死。”
“大夫人,求求你,放过我的母亲,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赵启乐怯喏的呜咽声被卷在人生的浪潮里。
于海瑶瞧着眼前这个还能为田欢梦求情的赵启乐,心里的阴鸷逼之而来,她将手里的牌位递到赵启乐的眼前,嘶声喊着。
“我要你挖了自己的双眼,切去自己的双耳,我便将仅有的盘尼西林全部赠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