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刚落,门处便又传来几声声响。
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跑进屋内,径直跑到纪长江身前,一把将身侧的纪哲明挤开,自顾自的坐下。
高声叫嚷道:“爹!你今天出门都没叫我!”
话语中并无尊敬和害怕,有的只是孩子对父亲的亲昵。
瞬间。
舒墨远便看见纪长江笑容更大了些,眼中的疼爱有如实质,嘴里还在不停的道着歉,许下各种承诺,十足一个慈父的模样。
与方才面对纪鹤轩的严肃不同,面对纪哲明的忽视也不同。
舒墨远心中闪过嘲讽,轻瞟另外一边的两位。
纪鹤轩不愧是纪长江自小培养的继承人,这面上,倒是和纪长江一样的宠溺笑意。
似乎真把这弟弟当儿子看了。
不过,另一边的那人,倒是没那么大定力了。
舒墨远瞧着人紧握的拳头,乱速的呼吸。
默默给出结论。
这纪家,瞧着倒是没有可合作对象。
耳边传来少女温柔似水的声音。
舒墨远仿佛头脑一瞬清明。或许,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舒墨远看着人弱柳扶风的身姿,波光盈盈的水眸,还是万分遗憾(愉悦)的收回了这个决定。
餐桌上。
戴清泠与纪长江坐在上方,二人身侧分别是纪鹤轩和纪奕亭。再是纪哲明和舒墨远,最后便是纪书韵。
舒墨远瞧着这饭桌上的位置。看来这纪长江确实对这小儿子疼爱的紧。
他敛下心中所想。抬眸间,眼神经过斜对面垂眸不语,安静坐着的少女。
前方是慈爱的父亲,美丽的母亲,讨喜的幼子,沉稳的长子。是典型的合家欢乐场面。
而她独坐于末尾处。
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耳畔传来问话声。舒墨远自然回眸望去,脸上笑意浅淡:“多谢督理关怀,味道很不错。”
话落,他站起身来,躬身略微俯首,语意抱歉,脸色有些涨红:“今天来的匆忙,未带什么见面礼,实在是失礼。”
纪长江爽朗笑笑:“小舒这就见外了。我啊,老了,就喜欢看见你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边说边挥手朝纪鹤轩示意,去将人扶起来。
舒墨远闻言,笑容满面回复道:“督理如今正值壮年,沄省人民可还盼望着督理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
做足了一位谦逊晚辈的模样。
纪鹤轩将人扶起,将人按坐在凳子上,也紧接着开口。
“那是,外面谁人不知父亲之名,父亲可要长命百岁才是。”
纪奕亭年纪比之众人虽小,但身处纪家,也单纯不到哪去。
急忙为纪长江夹了筷菜,嘴里还在卖乖:“爹可不老,爹厉害着呢,而且爹要等我长大,看着我成家的!”
纪长江被这几人的话语哄得开怀大笑,慈爱的摸了把幼子的头,朝舒墨远道:“舒家小子好的。快用饭吧,待会儿饭菜都凉了,今日可要多吃些。”
舒墨远面上笑容扩大了些:“是,多谢督理。”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可依旧只有纪长江和舒墨远等几人的声音。
纪书韵默默看着这一幕,眼中划过轻嘲。
又是一位被纪家权力迷了眼的人。
看着对面纪哲明有些难看的神色,纪书韵眼睑微垂,眼中嗤笑意味越发明显。
不自量力,野心与能力丝毫不匹的蠢货。
可,下一秒。眼中对他人的嗤笑,转变为对自己的自嘲和厌弃。
她不也是,一个被牢牢困在这座公馆里的可悲物件罢了。
纪书韵想起床榻上苍白面容的女子,脑袋一瞬清明,迅速将自己险些无法控制的自厌情绪收敛干净。
即使这般,还是被那人察觉到些许端倪。
舒墨远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将些许心神放在少女身上,察觉到那一瞬低落黑暗的情绪时,他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觉。
也不等他仔细思考,对面几人便开始了话中对他的试探。舒墨远瞬间将方才的心绪丢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自然熟练的回答起关于江南的事情。
吃过饭后,纪鹤轩以欣赏他才华、交谈甚欢为由,强烈要求人在纪家公馆住下。
这虽与舒墨远此番前来的目的相同,但他面上仍然出现几分难色和犹豫,言明不想再添些麻烦。
直至纪长江也开了口,邀人住下。
舒墨远难以推辞。遂,应下。
只是他道:“舒某还有行李在旅社......”
话未说完,便被肩上的重量打断。
纪鹤轩开口道:“无需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拿了,舒家表哥在这住下就好。”
话已至此,舒墨远再无拒绝余地。
他微微扶了把有些滑落的眼镜,抬起的手隔断了他人视线,也遮挡了他眸中的若有所思。
戴清泠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幕。
外界如今有些风声鹤唳,纪长江似乎招惹到了什么。但如今她和纪长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为了她的两个儿子,她须得知晓分寸。
另外。
她眼中情绪更淡了些,面容似乎都染了些灰暗。
她这辈子,都与纪长江绑的死死的,挣脱不得。
纪书韵始终不发一言,站在其中,宛如透明人,掀不起丝毫存在感。
天色渐暗,纪书韵缓步靠近戴清泠,欠身行了一礼,低声道:“母亲,请容许女儿先告退,姨娘用药的时间到了。”
戴清泠挥手,口吻平淡:“直接去吧。”
纪书韵:“多谢母亲。”
没人注意到纪书韵的离去,除了舒墨远。
少女娉娉婷婷的身影离去,轻轻的嗒嗒声也消失。
舒墨远莫名觉得,自己若有若无分出的那份心思,可以从人身上收回来了。
但,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这雨瞧着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模样。
纪书韵抬眼望天,些许细雨被风吹进廊内,落在纪书韵脸上,带来凉意。
也让她思绪更清明了些。
“舒墨远......”
亭廊下的女子粉唇轻起,低声呢喃出三字。
转而,她轻笑出声。笑声中饱含讽刺。
也不知是对何人。
她抬脚离开,去为舒婉情准备她每日必备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