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村长家离开后,方素一到家,关上门就要求小树不许再去找“大胡子”,也不许搬自家的辣椒酱送去他家。
“为什么啊,阿娘,为什么啊。”
阿娘见到了刮掉大胡子的大胡子!刚刚他还为此暗自开心,没想回家却听到这番让他慌张失措的话。
他很想问阿娘是不是讨厌大胡子。
方素甚少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和儿子说话,小树被吓住了。
“阿娘,为什么啊,我想找他玩......”一想到不能去找大胡子,小树难过得直掉眼泪。
“你可以和小鱼玩,还有虎子小山和小阳,天暖和了就可以去找他们踢藤球了。”
见人不说话,方素继续说:“阿娘做鸡蛋烙饼,你带去分他们吃,好吗?”
小树不死心,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为,为什么不可以找大胡子。”
从前她是担心小树的安全,如今却是担心别的,方素没办法和儿子解释太多,只说不许再去了,见小树难过,她只好抱住人轻声安慰:“听阿娘的话,别去了,啊。”
她说起别的事,想转移儿子的注意力:“你想种土豆,咱就留一亩旱地,一半种土豆一半种花生,好吗?”
“还是你想种别的?”方素低头看,发现小树仍旧是哭,瘪着嘴哭得满脸通红,她心疼地抱住儿子没再说了。
却也不让步。
小树出门她必定要问是去哪里,次数多了,小树就只在家帮着做家事,偶尔去买酒打酱油,连阿水哥都没去找。
比起自己伤心,他更害怕阿娘伤心。
母子俩从来都是关系亲密无话不说,可近日小树郁郁寡欢,在家干活吃饭都不爱说话了。
方素瞧在眼里,想着小孩儿忘性大,时间久了就好,狠心当做没看到儿子委屈祈求的眼神,只尽量在吃食上弥补他。
这日,小树背着洗缝好的棉衣去还给村民,脚步有些沉重,开春天气就暖和了,他一面高兴阿娘再也不用浸冷水洗棉衣,一面又担忧收入变少,心里每天想的事情很多。
顺利收到钱后,小树往回走,路上遇到虎子和他阿爹李元,他看着虎子阿爹往山脚走去,忍不住问虎子:“你阿爹去哪里?”
虎子:“他去山脚帮人建房子,小树,我去找周向阳玩,你去吗?”
小树望着山脚摇摇头,含糊着说:“阿娘交代我的事还没做完......”
虎子他们几个吃过不少素姨做的吃食,方素平时交代的话他们一般都会听,闻言便不再缠着小树玩了。
虎子离开后,小树又往山脚方向看,村民肯定是去帮大胡子建房子了......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抬脚走去。
......
周舟先把人迎进屋子,李猎户进了院子却说:“我就在石桌前坐吧,鞋子实在脏污,就不进屋了。”
低头一看,周舟这才发现他鞋上沾满了泥巴,看起像是匆匆赶来家里的。
李猎户肯定是有什么急事,他赶紧进屋喊阿娘。
李力确实是临时起意来找郑大娘。
自从在村长家见了小树,而后好些天就再也没见小孩来找他。放在从前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去打猎不在家,小树也会自己开门进屋待着,他一回来就能知道小孩儿来没来过。
近日建房子忙,他也没顾得上想太多,仔细算来已经有七八天。
他不好上人家里去找,只能等小树来找再好好问问,今天还真叫他等到了。
建房子的间隙,他眼尖瞧见小孩儿在小树林入口悄悄看着,被他发现了还想躲,他还没说什么呢,就问了一句“跑什么”,小孩儿就呜呜哭了。
来建房子的村民多,李力不想被人围观,只好抱起他往外走去。
小树好不容易见到大胡子,原是只想悄悄看几眼就回家,没想到被发现了,他很害怕被阿娘发现,心里慌张委屈,见了人就忍不住哭。
“哭什么,胡子没刮不见得吓跑你,胡子刮了反倒吓哭了?”李力逗他。
听到大胡子说起胡子,小树哭得更大声了,阿娘就是见大胡子没有胡子后,才不让自己去找他玩的。小树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就很后悔!很想要胡子变回来!
问也不说话,李力倒也挺耐心,等着小孩儿哭完。
“阿,阿娘,阿娘不让我找你,她在村长家回来后,就不让我找你玩,呜呜呜......”
“还不让我给你带辣椒酱了......呜,我怕她难过,就一直忍着不来找你,以后都不能找了……”
小树从李力的肩膀上抬头,哭着追问:“不能一起吃团年饭了吗,你明明说,说'我心里想的事就能成'的......”
李力沉默几瞬,把人放下来安慰,说能成,擦干眼泪先回家,回家什么都不要说。
他说的话小树都听,小孩儿三步一回头地,慢慢往村里走去了。
李力不傻,他知道方素为什么不让小树来找他,事情发展得和预期的有些出入。
他兀自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去空地说了声后,就立马赶去郑家。
他在村里认识的人不多,武嫂子也经常在山上,怕是对村里也不熟,想来想去还是找郑大娘稳妥些。
周舟提了茶壶给两人倒水,郑大娘见李猎户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他有难处,便对周舟说:“粥粥,你关上院门,去后院看看小狗,我听它俩一直叫唤怕是有什么事。”
李力见周舟进屋后,想了想才说:“嫂子,我想托你帮我探探口风,说一门亲事,只是......”
两人在院子里商谈了许久,周舟几次走到堂屋又绕回后院。
终于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他立马跑回厨房,问阿娘是什么事。
“说亲!!!”
李猎户要说亲,周舟心跳得很快,他赶紧问:“和谁家,阿娘,是和谁家?”
郑大娘压低声音说:“小树家,方素。”
周舟瞪大眼睛,立马捂紧自己嘴巴,天,我这张嘴也太灵了吧!
“阿娘,您今日就要去吗?”
郑大娘却叹了口气,摇摇头,今日不去,她心里其实不太赞同......三婆婆才去了多久,这亲不好说啊,她还得先捋捋看要怎么开口。
“这事你可别声张,不定能成呢,说出去要害了人。”郑大娘叮嘱道,周舟猛地点头。
李猎户家建房子不包饭食,他家没米也没菜,包不了。郑则中午回来吃饭,周舟见他裤脚鞋子也沾满了泥巴,心疼道:“都出太阳了怎么还有湿泥巴呢?”
郑则:“前几日一直下雨,太阳没晒透,没事,鞋子里没湿。”
“和阿娘吃过了?”郑则见周舟点头,拉着人坐到身边坐,“要不要再吃点。”
周舟不吃了,但也没走,他坐下陪他家汉子,菜都推到郑则面前,碗里吃食少了他就给添上,郑则说饱了才停。
两人在厨房说了一会儿话,休息没多久郑则就要去山脚,见人满脸不舍,便说:“明天再一天,我就不去了,之后带你去镇上买东西好不好?”
周舟点头,站在门口目送人走远,而后回房间拿出算盘开始算账。
他们可是有一大笔账目没算清楚呢!
先算开销,年前年后买了好些东西。
阿娘的棉衣布料和棉花,阿爹的羊毛护腰,自己的发簪,窗花,素姨的手工费,郑则买做架子的木料,酒酿和米酒......周舟手上的算盘拨个不停。
“幸好买年货是阿爹给钱......不然炮竹对联年画,还有糖果白面,也是一笔钱呢。”
也因为如此,过年杀的那两头猪,出摊挣的钱他们没有分。
给小枣儿买的布老虎和拨浪鼓是阿娘出的,两人生病看大夫买药的钱是阿爹出的,那几日爹娘心疼坏了,什么事都揽了去。
周舟小声感叹:“有爹娘疼真好......”想到这里,他停下来独自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拨算盘。
新年给小九师傅的拜年礼和渔网的钱是他们自己出的,村里买渔网比镇上少二十文,五张一共四百文钱。
如此算来,年前年后就花了一吊又四百二十三文。
“来来去去的,没到两个月花了一吊半的钱,真是不经花。”周舟想。
幸好郑则脑子灵光,春播前抓住时机赚了一笔。
冬末网的鱼一共卖了十六天,前两天用旧渔网,只网到二三十条,也没破百斤,两天分了六百八十五文;
后面十三天换上两张新渔网,每天能网四十到四十五条鱼,运气好能有五十条,一百五、六十斤左右,固定送去酒楼二十条,剩下的叫卖,每天最少能分五百六十文钱。
第十六天冰化了,网到的鱼降回三十几条,自家人留了十条,卖给酒楼后剩下几条叫卖,那日赚了七百二十文钱。
这钱石头阿水没要,两人送月哥儿和宁宁回家,返回拿剩下的鱼时说不要最后一天的钱,说完一起提着桶就跑,喊都喊不住。
不仅如此,秋叔和阿贵叔第二天还拎着一只鸡上门,说感谢郑则带两小子挣钱。
当晚他们一家四口点灯算钱,一算吓一跳,兄弟俩半个月各自赚了八吊又六十五文,八吊钱,相当于八两银子,八两啊!半个月就挣了这么多,还是各自分的钱。
这么多钱直接把林秋和林成贵吓坏了。
两人当即告诉兄弟俩要记住这情分,第二天抓了鸡就往郑家去。
晚饭后,周舟拿出钱匣子和郑则一起串钱,顺道把白日里算的钱告知他:“......网鱼中间那十三天最赚钱,加上头尾三日,卖鱼共赚了八吊又七百八十五文。”
周舟说:“好多钱啊郑则,我们炒瓜子这么辛苦,才赚了六吊钱。”
郑则在灯下搓麻绳,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他侧脸,“嗯,因为卖鱼没成本。”至多是花了渔网的钱。
也是,周舟点点头,能赚这么多他心里也满足了。扣除花销,加上先前存有的,他们如今有六两又十六吊三百一十二文。
有五十文他塞到郑则的钱袋里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换银子?可以换十两,钱匣子要装不下了。”不过换银子要补贴水......
“过两日,去镇上开摊时再说。”
听到存了这么多钱郑则也十分开心,这些都是他们靠自己赚的。他侧头看周舟,只见他低头时颊边有软肉鼓起,郑则心里软乎一片,轻声问:“粥粥,数钱开心吗?”
周舟立马转头说开心,脸上带笑,双眼有光,他毫不吝啬地夸赞:“我相公真厉害,又会赚钱又疼夫郎,是天下第一好的相公!”
他丢开手里的铜钱,搂上郑则的脖子,大方带响地亲了人好几口,亲完笑嘻嘻地看人,把郑则哄得眉开眼笑。
第二天郑则仍旧去山脚帮工。
郑大娘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在堂屋捋顺衣摆,周舟这是知道阿娘要去小树家了。
“阿娘出去一趟,你阿爹和鲁康去田里跟着驯牛了,有些远,有什么事你去山脚找郑则,啊。”她说完就出门,步伐很快。
周舟和孟辛去后院鸡舍捡鸡蛋,家里的鸡越来越多了,幸好有孟辛帮忙,不然每次喂食他铁定要被饿极了的鸡啄咬。
秋叔送来的也是一只母鸡,来家里几日就开始下蛋,家里如今隔三差五就吃鸡蛋,可把孟辛美晕了,他最喜欢吃的就是鸡蛋。
“辛哥儿,你想吃什么鸡蛋?”周舟回头逗他。
孟辛果然陷入了纠结,煮鸡蛋好吃,蒸蛋好吃,炒鸡蛋好吃,煎鸡蛋也好吃!
“我都想吃.....”孟辛有点不好意思,说完用脑袋顶粥粥哥的后背,躲起来害羞地笑。
他负责拿篮子,周舟捡了鸡蛋就伸手递给他,“不行哦,只能选一样的。”
“炒鸡蛋!”热乎乎的鸡蛋握在手里,孟辛觉得很幸福。
“成,那就炒鸡蛋!”
捡完鸡蛋,周舟这才把拦着的竹篾门拉开,鸡群蜂拥而来,又被扑向前的黑豆和豌豆吓得分散,两人赶紧进屋。
午饭了,阿娘还没回来,郑则回来吃饭时周舟忍不住小声问,素姨会不会答应?
郑则夹了一筷子炒鸡蛋,说不一定。
“为什么不一定?”
郑则就是一猜,凡事都是两面可能,他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周舟没再追问,他心想,汉子都是求娶的人,汉子估计是不知道的。
阿爹和鲁康也回来吃饭了,阿娘都没回来。
午后,周舟坐在门廊缝布袋,院门终于被推开,他立马站起来殷切看向阿娘。
郑大娘低着头走到门廊,对上周舟询问的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答应。”
啊?周舟失落地想,我的嘴又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