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溪的声音很轻,黑暗中一双眼睛里有碎光闪烁,让人分不清那是不是堵在眼眶里的泪。
她顿了顿,像是在平复心情。
苏羡见她伤心,阐述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时溪,他喜欢你。”
“我知道。”
她答得笃定,那一刻语气又变成了苏羡熟悉的活力少女。
“我就是要逼他说出来。”
这也正是她这次出逃的目的:让凌昀避无可避,去向她爹娘提亲。
凌昀喜欢她。
这似乎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不争的事实,除了她自己。
沈时溪用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想通了这件事。
并非是她迟钝,只是情窦初开时总是敏感又多疑,心情总是随着那人随意的一个眼神或动作忽上忽下,“他喜欢我”和“他对我无意”两个念头每日能在脑子里战上八百回。
当然更要怪凌昀,日复一日的关怀和体贴总是藏在那副摇摇欲坠的兄长架子里。在她偶尔故意营造出的暧昧氛围下,他也不曾行什么逾矩之事。
然而少年心事的隐瞒,哪有他们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在外人眼中漏得像个筛子。
是被她张牙舞爪缠上,又被凌昀私下偷偷警告的赵家二郎受不了,率先挑破了他们之间遮遮掩掩的心思:
“沈时溪你放过我吧,你们两个人斗法别扯上我行不行。”
赵家二郎与她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情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将她点醒:“那小子看着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实际心思重的很,他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配不上?
一个事事做得利落出色,又十分讨她爹娘欢心的人,何谈配不上一说?
沈时溪兴高采烈地把两人的相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带着答案再去看问题,曾经的一切困扰都迎刃而解,她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和纠结看起来充满傻气——
与她一同成长的朋友里,没有一对真正的兄妹是如他们这般相处。
但喜悦总是难长留。
她对他的态度强硬到有些咄咄逼人,逼得他每天要念上十几次她的名字:
气急败坏的。
低哑无奈的。
冷凝成冰的。
沈时溪沈时溪,他满口都是她,说出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她想听的。
“所以你就选择了离家出走?”苏羡戳了戳沈时溪的脑袋,“为了爱情命都可以不要是吧。”
“这是意外,意外。”
沈时溪抱住苏羡的胳膊撒娇,避免让她重提初见时的狼狈。
“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沈时溪正色道,“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若是在我回家前还犹豫着没开口,我便再也不等了。”
“当断则断的想法很好。”苏羡捏了捏她的手以示鼓励。
“不过,”她想到一个重点,“你有让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吗?”
沈时溪弹坐起来,摸着黑仍是一把就从枕下找出了玉佩。
“苏姐姐——”她的声音像是在蜂蜜罐子中滚过一圈,“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从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珠里,苏羡看到了一抹狡黠,她无奈的缴械投降:“说吧,什么事。”
日上三竿,已经忙了半晌的江涣从屋中走出,看到苏羡所住的房间门依旧紧闭。
“夫人还没醒吗?”
恰逢霜藜带着竹影经过,他随口发问。
“夫人半个时辰前就醒了,现在正在……”
竹影的话没说完,江涣注意到在一旁疯狂给她使眼色的霜藜。
江涣轻咳一声,冷声道:“是不是最近给你派的任务太少了?”
“属下不敢。”霜藜一秒恢复正经,将试图隐瞒的情况主动汇报,“报告主子,夫人正在后院与凌小郎君切磋。”
“这有什么,也值得你一副眼睛抽筋的样子?”风翎见霜藜吃瘪,幸灾乐祸地笑。
江涣神色未变,淡然颔首:“下去吧。”
霜藜立刻低头带着竹影远离,惟有江涣身后的风翎还笑嘻嘻。只是这笑没能持续多久,他便看到主子冰冷的眼神。
“属下这就离开。”
风翎收起露出的牙,往身后退了几步。
碧穹如濯,簌簌而过的风吹得树上每一根枝叶都在不安分地乱晃。
江涣在廊下驻足,远远看着树下二人交谈的身影。
他们的声音和表情都七零八落地消散在风声里,但他可以肯定那些内容不会是什么功夫招式。
因为江涣看到夫人递给对面的少年一样东西——看形状样式像是玉。
“这……怎么会在苏娘子手里?”
凌昀在看清苏羡手中玉佩的瞬间表情僵硬。
“时溪拜托我转交给你。”苏羡酝酿着情绪,“她说她不适宜再拿着这强求之物。”
凌昀没有伸手去接,强撑着笑:“这分明是我主动送她的,与强求没有半分关系。送出的礼物又岂有收回之理?”
“可是,她与我说这是小时候不懂事抢来的,对郎君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要我一定替她交还给你。”
“这不……这是……”
凌昀面色发白,语无伦次。
苏羡于心不忍地低下头,脑海中出现沈时溪握着玉佩时带着小得意的神情。
“这次可不是抢的。”她不舍地轻抚过玉佩的每一寸,“半年前他偷偷送给我的。苏姐姐帮我还给他吧,就说……”
“时溪说,这块玉佩代表的情分太重,她即将嫁人,叫他人看到了徒生误会。”
“苏娘子,”凌昀声音发涩,“请问为何她要托你转交,她人呢?”
“唉。”苏羡由衷地长叹一声,又违心地继续说台词,“昨晚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她回去后对着那盏萤灯哭了大半个晚上。或许这几日忧思惊惧赶在了一起,她一早便起不来,不知是否生了病。”
苏羡把玉佩塞进凌昀掌心:“那我先走了,还要再回去看看时溪。”
她向四周看了一圈,总觉得远处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却没看到院中有其他人的身影。
苏羡搓了搓被风吹得发凉的手臂往回走,瞥见廊下有一处落了许多残花败枝。
“不应该啊,”她有些纳闷,“这处的风还能比外面大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