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了三天的太阳终于从云缝里钻出来,金光把窝棚顶的冰壳子晒得噼啪炸响。
柱子一脚打开皮帘子,阳光直挺挺的照了进来:
\"卧槽!可算他娘晴了!\"
陈大河蹲在雪窝里扒拉冰坨子,头也不抬地骂:\"消停点!晌午化雪更冷!\"
柱子跟猴似的蹿上歪脖子松,冲着山谷嗷嗷学狼叫:
\"嗷呜——!张寡妇家的热炕头等着爷呢!\"
震落的雪粒子砸了陈大河满脖子:\"再嚎!招来母熊给你当媳妇!东北山林中熊类冬季可都是半休眠状态”
日头爬到樟子松顶时,陈大河终于把家当收拾利索。
十斤野猪鬃扎成捆,血肠冻成冰棍插在背篓缝隙,最金贵的鹿鞭用桦树皮裹了三层。
\"把烂腚挪过来!\"
陈大河踹了脚柱子,展开张硝了一半的鹿皮铺在雪橇上。
这原本拖柴火的破爬犁被他连夜改造,两根桦木杆交叉成靠背,还贴心垫了团野猪皮当坐垫。
柱子直撇嘴:\"整这娘们唧唧的干啥?老子能蹽!\"
说着蹦起来要显摆,结果冻僵的膝盖\"咔吧\"一声,整个人栽进雪堆啃了满嘴冰碴子。
陈大河拎小鸡似的把他揪上雪橇:\"再扑腾给你绑个蝴蝶结!\"
说着往他怀里塞了包热乎的松子。
日头偏西时终于启程。
陈大河在前头拽绳,雪橇在冰壳子上滑得像离弦箭。
柱子起初还梗着脖子硬撑,不出二里地就瘫成烂泥,嘴里还不忘损人:\"陈大马驾辕——慢如王八翻盖!\"
\"翻你姥姥!\"陈大河猛拽缰绳,雪橇擦着冰裂缝急刹:\"抄近道走野狼沟?\"
\"走个卵!\"柱子抻脖子瞅见远处山梁的野狼沟,汗毛都竖起来了:\"绕老金沟!老子宁肯多冻半拉钟头!\"
陈大河却摸出个桦皮筒晃了晃,里头传出母狼发情的骚味:\"有这宝贝开路,狼崽子都得喊爹!\"
没等柱子骂娘,雪橇已冲下陡坡。
风裹着雪粒子抽在脸上,把柱子的脏话都冻成了冰疙瘩。
夕阳卡在山尖尖时,他们瞄见了黑市所在的废弃林场。
陈大河拽着雪橇拐进林场废料堆时,柱子盯着锈迹斑斑的\"安全生产\"标语牌直发愣。
夕阳把残雪染成橘子皮色,空气里飘着烤地瓜的焦香,那味道是从三十米外铁皮桶改装的烤炉飘来的。
\"卖瓜子的换粮票——\"
\"上海表换山参——\"
\"的确良布头三毛一尺——\"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
柱子看见穿军大衣的倒爷在油毡棚下摆弄三洋收音机。
穿列宁装的大婶挎着印\"为人民服务\"的帆布包数肉票。
戴狗皮帽的猎户脚边摆着整张猞猁皮。
更远处,
七八辆凤凰牌自行车支成圈。
车把上挂着各色网兜,隐约能看见网眼里露出的麦乳精铁罐。
陈大河突然出声:\"眼珠子收收!\"
柱子这才发现,挎盒子炮的红袖箍正在煤堆上巡逻,左臂章上\"纠察\"俩字红得刺眼。
\"咱俩去废油库。\"陈大河压低嗓子,雪橇轮碾过结冰的柴油渍。
转过锅炉房废墟时,柱子差点被绊倒。
地上横着根锈成红褐色的铁轨,枕木缝里塞满烟头和瓜子壳。
油库铁门吱呀推开条缝,硫磺味混着旱烟扑面而来。
二十平米的空地挤着七八伙人,穿皮夹克的青年正用弹簧秤称银元。
戴眼镜的老学究拿放大镜端详袁大头,穿劳动布工装的汉子在数大团结,纸币摩擦声像春蚕啃桑叶。
\"哟!大河兄弟!\"墙角的阴影里站起个裹貂皮的老头,金牙在煤油灯下闪了闪,\"这回带啥硬货?\"
陈大河笑着指了指雪橇上的箱子。
老刀把子掀开盖布时,倒抽一口凉气。
油灯光晕里,老刀把子的金牙咬得咯咯响。
抄起官银锭在试金石上划拉,银粉在青石板拖出条亮线:\"成色九八,按规矩八五折。
\"算盘珠噼里啪啦跳着舞,\"两枚官银两万五,鹰洋一百七二八,金镯子十一万五……”
说着老把头抬头看了看陈大河:“银元黑市价约120元一枚!”
柱子突然把鹰洋摞成塔:\"等会儿!这墨西哥鹰洋边齿能割纸,凭啥按十二块算?\"
说着抄起银元往报纸上一划,人民日报头版齐刷刷裂成两半。
老刀把子眼皮直跳:\"小兄弟好腕力!加两成!\"
金指甲把算盘珠往上一拨:\"统共五万五!\"
柱子手里的墨西哥鹰洋\"哗啦\"撒了一地。
耳膜嗡嗡作响,像是被人塞进了公社广播站的大喇叭,老刀把子的金牙在视线里忽大忽小地晃悠。
\"多、多少?\"
舌头突然打了结。
脑子里疯狂计算着五万五能换多少斤白面?
供销社精面粉一毛八分钱一斤,这他妈能堆满三个打谷场!
陈大河踹了他一脚:\"出息!\"
可自己捏着银锭的手也在抖。
柱子突然想起去年腊月。
全村人挤在供销社门口抢购不要票的瑕疵布。
为省两毛钱差点踩塌柜台。
而他现在能拿到的钱,够买空整个供销社三百回!
\"五万五。\"老刀把子把算盘转了个面,檀木珠子映着油灯跳着金灿灿的舞。
柱子看着女拖拉机手的红头巾在他瞳孔里烧成一片火海。
他哆嗦着抽出张纸币对着光,五元面额的钢铁工人仿佛要跳出纸面抡大锤。
\"这……这……?\"
他喉咙发紧,唾沫星子喷到陈大河脸上。
陈大河一巴掌扇醒他:\"败家玩意儿!\"
可柱子哪管这些,直接狂呼:
\"五万五!五万五!老子要给窝棚镶金瓦!用搪瓷缸子泡脚!拿麦乳精喂山雀!\"
油库里其他交易的人全傻了。
柱子突然扯开裤腰带嚎道:
\"老子要缝个钱兜裆!走道都带铜板响!\"
陈大河薅着柱子后领把人拽下来:
\"刀爷,五万五的现钱能压死头骡子,您这是要给我们招雷劈呢?\"
老刀把子嘿嘿一笑,貂皮大衣里摸出个红绸包:
\"早备着呢!\"
展开是两张盖着人民银行水印的汇票,蓝油墨印着\"肆万元整\",底下小字标注着哈尔滨分行的钢印。
1980年银行汇票最大面额通常为五万元。
\"剩下的一万五……\"金牙拿出存折本啪啪拍在案上:
\"三个存折,名头都是干净人。\"
柱子凑近瞅见存折户主栏的\"王铁柱李翠花\",噗嗤乐了:
\"咋不写张寡妇呢?\"
陈大河捏着汇票对光细看,防伪花纹里藏着微缩的\"中国人民银行\"字样:
\"明早兑得出?\"
\"见票即兑!\"老刀把子掏出个铜制票夹:
\"哈尔滨道里区办事处,找穿灰呢子褂的赵主任……\"